“何事如此喧哗……”
他含糊地抱怨,待模糊的视线聚焦,看清门外那张熟悉而冷峻的面孔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宿醉与睡意瞬间飞散,只剩下刺骨的冰寒窜上脊背。
“……李忽兰吉?”
李庭芝踏前一步,身影将门口的光线遮去大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力:
“速哥将军,重庆府,易主了。”
晨雾未散,重庆府的百姓们却已紧紧闩上门户。
街巷之外,蒙古铁骑叩击青石路面的声响由远及近,恍如三年前的梦魇重临。
那声音,将他们拖回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宋军守城后期,“城中粮尽,人相食”。
士兵们先是挖尽野菜、剥光树皮,接着宰杀最后的战马,最终……最终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同伴的遗体。
张珏将军虽严令“敢动活人者立斩”,又如何能阻挡绝望的洪流?
军令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城破之日,宋军残部转入惨烈的巷战。
张珏将军率亲兵死战至深夜,最终才在部下苦苦哀求下决意突围。
他麾下三十余位将领,无一人投降,尽数血染山城。
听闻张将军曾回府寻找毒酒,欲以身殉国,却被忠心的部属将毒酒藏起。
他只得携家眷突围,欲往夔州,图谋再起。途中,这位败军之将数次求死,却屡屡被部下拦下。
最终,他还是落入了元军之手,在被押往元大都的途中,自缢身亡,终得与他的袍泽们黄泉相会。
而今日,唯一的不同在于,这震耳的搏杀声,竟源于蒙古人内部的倾轧。
那些穿着同样元军衣甲的兵卒,正将刀锋对准了自己人。
尽管他们大多长着汉人的面孔,可那一身甲胄做不得假。
“疯了……真是疯了……”
门缝后,无数双惊惧的眼睛窥视着街角的厮杀,心中既有一丝隐秘的快意,更有刻骨的恐惧。
元军在蜀地屠城还少见吗?
无论谁胜谁负,最后被碾碎在铁蹄下的,终究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城楼之下,冉安按刀而立,身影在稀薄的晨雾中如同一尊石雕。
他耳廓微动,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
那是过千骑兵奔腾的动静,夹杂着用蒙语发出的、要求立即打开城门的粗野呐喊。
一切尽在算计之中。
冉安嘴角掠过一丝冷峻的笑意,扬起手臂,沉声下令:“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蒙古骑兵,鞭策着战马,轰然涌出城门。
朝着他们想象中的“剿匪”战场疾驰而去,蹄声如鼓,渐渐远去。
烟尘未落,一骑快马已逆着方向飞驰至城下。
马上骑兵正是李庭芝麾下的亲兵,他与冉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微一点头。
一切顺利,速哥已在其掌握。
时机已到!
冉安转身,断然挥下手臂。
霎时间,原本潜伏在街道两旁屋檐下、巷弄中的长宁军将士,悉数涌出,迅速在街心集结成军。
没有多余的号令,冉安利刃出鞘,直指漕运码头的方向。
“目标,水师码头!进军!”
命令简短而凌厉。
黑色的军阵闻令而动,踏着整齐而迅疾的步伐,沿着潮湿的街道,直扑长江之畔的漕运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