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僰王山镇的火焰愈烧愈烈,李忽兰吉伏低身子,任由冰冷的雪花和呼啸的箭矢从耳边掠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今日若是能平安脱身……这笔债早晚要跟那位军事狗屁不通的平章政事,好好的算一下。
与选择相对开阔驿道、试图凭借马力强行突围的李忽兰吉不同,昝顺选择了另一条路。
在他看来,山林地形复杂,易于隐藏踪迹,是摆脱追兵的最佳选择。
然而,他失算了。
就在他和仅存的十几名亲兵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林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无数身影从树后、岩石旁、甚至覆雪的灌木丛中猛然站起,冰冷的兵刃对准了他们。
火把被点燃,跳动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涂着草汁以防反光、神情冷峻的汉人面孔。
正是,早已在此埋伏多时的西南夷军汉人兵卒。
“鞑子将领在此!拿下!”
一声厉喝,打破了林间的死寂。
昝顺心中大骇,刚举起佩刀,数支弩箭就精准地射中了他身边亲兵的大腿和手臂,惨叫声中,亲兵们纷纷倒地。
他自己也被数把长枪同时指住了要害,冰冷的枪尖抵在他的喉咙和胸甲上,让他不敢有丝毫动弹。
几个士兵上前,粗暴地打掉他手中的刀,用结实的绳索将他双手反剪,死死捆住。
昝顺面如死灰,从战斗一开始,或许更早,他和李忽兰吉的每一步,都已在敌人的算计之内。
另一边,沿着驿道狂奔的李忽兰吉及其亲卫, 凭借战马的冲力确实甩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就在驿道一个相对开阔的转弯处,火光骤然亮起……
一支军容严整的骑兵队伍拦住了去路。
目测不下五百之数,人马皆覆轻甲,手持骑弓或长矛。
为首一将,身形魁梧,正是也儿吉尼与麾下受训已久的骑兵。
李忽兰吉勒住战马,身后的亲卫们也急忙停下,在他身前结成一道防御阵型。
面对前方那些已经张开的骑弓,他深吸一寒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了然。
征战一生的经验告诉他,兵力悬殊,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放箭射杀,而是列阵威慑,意图已然明显。
他无奈的抬起手,对着身旁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浑身紧绷的亲卫队正,沉重地压了压。
“放下兵器吧。”
这句话,带着一种看透结局的疲惫。
亲卫队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看着老将军那灰败而决然的神色,最终还是悲愤地低吼一声。
“下马!弃械!”
也儿吉尼见状,微微抬手,周围张开的弓弦缓缓松弛下来。几名骑兵上前,开始收缴武器,捆绑俘虏。
李忽兰吉任由两名士兵将他从马上扶下,绑住双手,没有任何挣扎。
只是目光复杂地望向嘉定城的方向。
风雪依旧,驿道上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一代宿将成为阶下囚的落寞身影。
此刻,僰王山镇内的战斗已基本平息。
西南夷军在此前长期操练下所形成的严明军纪,在这场实战中凸显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各级伍长、队正的低声喝令下,士兵们迅速而沉默地行动。
一队队手持利刃的士卒在进行最后的战场清扫,给那些重伤垂死的元军伤兵一个痛快,同时将己方阵亡同袍的遗体小心地抬起,集中安置。
另有一队人马快速穿梭于战场和残存的元军营帐之间。
无数缴获的兵刃、箭矢、尚未被焚毁的粮秣、完好的甲胄……所有有价值的物资被迅速分类、打包。
更有专门的记录人员,跟随在收缴队伍之后,借着火把的光芒,在简牍上快速登记着缴获物资的种类与大致数量。
镇中的普通民居,大多门窗紧闭,只有些缝隙中透出惊惧的目光。
西南夷军严格遵守着军令,没有任何人试图去撞击民户的门扉,更没有发生任何骚扰劫掠百姓的行为。
整个镇压和收缴过程,都刻意避开了民居集中的区域,将军队与平民隔离开来。
战斗结束到完成战场清理、物资收缴,整个过程耗时极短。
冉平立于镇中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冷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看到副将阿大、阿二等伍长正在高效地指挥着部下,看到队伍已经开始有序地向镇外集结,微微点了点头。
“将军,物资清点完毕,阵亡弟兄的遗体也已收拢。”
“俘虏除目标人物昝顺及李忽兰吉外,另有元军士卒一百三十七人。”
一名伍长上前禀报。
冉平略一沉吟,想起官家“速战速决,不予纠缠”的指示,果断下令。
“重伤的元虏,给他们个痛快。轻伤及未受伤的俘虏,全部带走。”
“我们的人,带上阵亡弟兄,一个都不能落下!”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西南夷军便带着缴获的物资,押解着俘虏,抬着阵亡同袍的遗体,秩序井然地没入镇外的黑暗与风雪之中,没有在此地多作片刻的停留。
当他们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僰王山镇仿佛才从一场短暂的噩梦中惊醒。
镇中的百姓,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充满了惊魂未定,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这支攻破了元军、战力强悍的军队,竟然真的对他们秋毫无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