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怕大渡河那边的彝人,岷江上游的羌人,笑你们骨头软了?”
本就性情桀骜的杨阿三,刚要开口反驳,却听到一阵脚步、哭泣声传来。
就在这时,易士英带着一队士卒押着十几人走来,是一些被反绑的僰人汉子,以及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僰人妇孺。
这些人,自然是方才趁着长宁军在村寨驱赶僰人不备,而趁乱遁走的人,却被山下的长宁军给截住带回。
杨阿三看着这群被押送回来族人的身影,个个都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在刀锋下。
他的喉头猛地发出嗬嗬怪响,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群不成器的族人。
赵昺看着这十几位瑟瑟发抖的僰人,目光落回杨阿三的身上,再次抬手轻点那堆狼尸。
“杨寨主,狼群都知道生死与共。”
“看来,平日里你待族人,尚不如这群畜牲有血性。”
“朕,也没心思与你在这多费口舌的功夫。”
言罢,他不再搭理脸色已然惨白的杨阿三,只当其是一截枯木。
“易校尉。”
“末将在!”
“稍后将此人押回后山,编入降卒。”
“既然有力气争抢山头,不如去垒石筑墙。”
“诺,官家。”
发落完对杨阿三的安排,少年天子转身,面向野狼谷村寨的僰人。
霜风裹着碎雪往火堆里钻,僰人老少或有汉子绷紧着脊背、沉默如石,或有孩童攥紧阿母的衣角眼眶通红。
火光之中,一张张脸上写满着惶恐、悲怯与隐忍。
面对这一切,赵昺的话语咂在雪堆里,也咂在他们的心坎上。
“尔等可知,朕为何先屠尽岩洞狼群,方来见你们?”
“非为替你等扫清边患,而是要借这些畜生,问你们一句……”
“尔等世居此地,刀耕火种,承先人之俗,悬棺之技冠绝巴蜀,朕亦心生敬意。”
“山中猛兽环伺,危及子嗣,若力有未逮,何不召引同族,共御外侮,护家园清净?”
“若整日只知觊觎他人地盘,只会令同族隔阂渐深,仇怨日增,又能谋得什么实在好处?”
“诸位良民,这世间从没有什么打不碎的桎梏,同族更当肝胆相照,承先祖之智,为子孙开一条生路。”
“而今川南各地僰寨相互排斥,无非是让朕这个外人,看了你们同根相煎的笑话。”
人群中,几个听懂汉话的老僰人悄然抬袖拭泪。有人偷眼去瞧面如死灰的杨阿三,有人摩挲着身旁孙儿细软的头发。
少年天子这席浅显直白的话,如此中听却又让他们心生羞愧。
话到此处,赵昺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一旁肃立待命的易士英身上。
“易校尉。”
“末将在!”易士英立刻抱拳,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野狼谷,山中虎豹豺狼颇多,于僰人是生计之患,亦是性命之忧。”
“着你留下三百长宁军,配足弓弩箭矢,暂驻此谷。”
“三日之内,替他们将周边为祸最烈的几处兽巢清扫干净,缴获的皮肉,尽数分与寨中百姓。”
此言一出,不仅易士英微微一怔。
连那些原本听懂汉话而羞愧低着头的僰人也纷纷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大宋天子非但未加屠戮,未施劫掠,反倒……派兵为他们狩猎除害?
赵昺简洁、明确的指令并未因众人反应而停滞。
“肃清兽患后,你再率部返回僰王山复命。”
“记住,此行是安民,亦为砺兵。”
“让将士们熟悉这山林脾性,也让此谷百姓亲眼看看,朕的刀锋,当为何而挥,护的是谁。”
少年天子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长,既是说给易士英听,也是说给所有野狼谷的僰人听。
易士英领会御令,官家这是要借肃清野兽之举,一来施恩安抚,二来展示军威与仁德,让这些僰人山民心服。
他当即沉声应道:“末将遵令,必不辱使命。”
一直忧惧同族命运的的阿岩,怔怔望着火光映照下天子沉静的侧影,觉得胸口发烫。
身旁的阿二不着痕迹地投来一瞥,眼中意味分明:早已说过,官家之心,非比寻常。
野狼谷事毕,赵昺不再多言,雪沫落在他微蹙的眉梢。
心头思虑,已飘向两日后的寿宴。
届时川南僰人诸部头人齐聚,那才是真正的纵横捭阖之局,远比弹压一个杨阿三,要复杂得多。
僰王山,老寨主阿罗虽心智不俗,奈何年迈伤沉,阿大忠勇,可堪驱策;阿二沉稳,能任细务;阿三锐烈,犹待雕琢。
都是好刀,却终究不是川南僰人能执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