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元军长矛手正待刺击,忽觉脚踝剧痛,低头便见一畲兵狞笑着用开山刀猛剁他的腿脚。
他惨叫一声重心顿失,盾阵立刻露出一丝缝隙,等候在侧的闽军枪兵岂会错过这良机,数杆长枪立刻钻入,将其捅穿!
铁壁般的阵型,一旦出现一丝混乱,容易迅速蔓延。
畲兵这种近乎野蛮,却极其有效的近身搏杀战法,打乱了元军步兵稳步推进的节奏。
突然,城防营那边响起凄厉的撤退号角声。
文天祥见状,岂容这煮熟的鸭子飞走?
他当即对尉三郎断喝:“再燃,夜战旗!”
尉三郎如法炮制,又一团浸油的火焰被猛地抛入高空,骤然点亮战场。
信号所至,原本看似苦苦支撑的闽军盾阵忽然主动向两侧分开,裂开一道豁口。
十余名赤膊的壮汉咆哮着,肩扛着一根巨大的攻城槌般的粗壮原木,以决绝的气势朝着那已然不稳的元军铁盾阵猛冲过去。
此刻,铁盾重甲的弊端暴露无遗。
元军士兵听到撤退号令,本想转向后撤,但沉重的装备极大地拖累了他们的机动性,脚步踉跄,根本来不及散开。
“轰……”伴随一声沉闷巨响,巨木携着千钧之力,狠狠撞上了那面曾经坚不可摧的铁盾之墙。
木屑飞溅,金属扭曲的刺耳声。
一面铁盾当场被撞得凹陷下去,其后支撑的元兵骨骼碎裂,口喷鲜血。
严密的阵型被崩开一道巨大的缺口,元兵们挤作一团,进退失据。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顶点,陈吊花的身影再次率先杀到。
她手持双刀,身形矫健异常,清叱一声便如猎豹般扑入溃散的元兵之中。
在她身后,无数畲兵汹涌灌入缺口,彻底将元军分割、包围。
畲兵们灵活地在笨重的铁甲士兵间穿梭,刀斧专攻甲胄缝隙,钩镰专绊马腿人足,将装备的优势化为致命的累赘。
瞬息之间,战场从两阵对垒变成了单方面的近身绞杀。
赵昺端坐于马背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文天祥的每一步指挥,都让他心潮澎湃,暗自称绝。
元军铁骑冲出,以火箭拒马消耗其锐气,再以坚盾厚阵硬撼其锋芒,挫其攻势。
当元军变阵,以铁盾步兵推进,装备劣势显现之际,他并未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填。
而是以畲兵的灵活性和独特的战法瓦解元军铁阵的严密结构,挫其锐气,乱其阵脚;
待其军心动摇、号令交替的瞬间,再以巨木以绝对的力量给予致命一击,强行破开缺口;
最后,再投入最擅近身搏杀的畲兵,将溃散之敌分割歼灭,完成“以乱治稳,以巧破力”的绝杀。
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元军的弱点上,将己方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
早一刻,元军阵型未乱,冲击效果不佳;晚一刻,元军可能重新稳固阵脚或撤回营中。
唯有在那稍纵即逝的节点上发力,才能将战术效果最大化,最终演变成一场对突出之敌的完美歼灭战。
“这就是真正的名将之风啊……”赵昺在心中默默感叹。
城防营望楼之上,蒙古千户面色铁青地看着战场。
眼见那第一批冲出试探的铁盾步兵已被畲兵彻底分割包围,陷入残酷的近身绞杀,败亡只是顷刻之间。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厉声嘶吼:“关门!快关上营门。”
沉重的营门在绞盘刺耳的吱嘎声中开始缓缓闭合,将那批仍在死战的元军彻底隔绝在外,也断绝了他们最后一线生机。
营内,蒲寿庚眼睁睁看着自家精锐被舍弃,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拳头紧握。
然而,他心中那点恼怒很快就消散。
此番冲锋虽未成功,却至少暂时驱散了因赵昺斩杀其子、掷还头颅所带来的恐慌与质疑,勉强稳住了营内摇摇欲坠的军心。
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本是他这位沉浮官商多年的安身根本。
损失些军卒罢了,无关痛痒。
当下最要紧的是拖延时间,固守待援。
只要撑到海上水师抵达,届时里应外合,必能将这些畲汉悍匪和乱民碾为齑粉,一雪前耻!
与此同时,文天祥见城防营大门再度紧闭,果断下令:“收兵!”
尉三郎闻令,双臂奋力将那面巨大的龙纛向后挥动。
号令传开,闽军重新整肃,再次对城防营形成了严密的包围之势。
赵昺策马行至文天祥身侧,望着那再次禁闭的营垒,年轻的面容上带着思索,低声问道:“文公,元军再度龟缩不出。下一步,我等当如何?”
文天祥目光依旧冷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城防营,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
他微微侧身,声音沉着而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官家,稍安勿躁。元军心气已堕,唯剩拖延时间之计。”
他略作停顿,抬手指了指依旧漆黑的天幕,语气中透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意味:“且等。待天色既白,晨光熹微之时,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