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是深秋,山中气候转寒且多变,元军多是北人,不耐久战,其攻势绝难持久。
若久攻不下,该急的,是山下那两位元军正副帅才是。”
文天祥对官家点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刻附和道:“官家所言甚是,稳守乃当前第一要务。然,久困孤山亦非长远良策。”
他看向赵昺,语气郑重道:“官家那日所提‘奇袭刺桐’以解围之策,不知何时可以动手?若能成行,则可变被动为主动,一举扭转战局。”
许夫人亦是眼中也顿时燃起期待的光芒,看向赵昺。
显然,那大胆计划已与她以及陈吊眼等一众将领通过气,并获得了众人的赞同,只待一声令下。
赵昺听罢,面上闪过一丝权衡之色,他摇了摇头,冷静地说道:“不急。”
他目光扫过文天祥和许夫人二人,谨慎说道:“眼下元军围困甚紧,哨卡林立,扼守所有要道。
派往前方探路、寻觅隐秘小道的畲兵勇士,最快也需七八日,方能有确切消息传回。
若是途中遭遇元军游骑或天气骤变,耗时只怕更久。”
文天祥与许夫人闻言,皆默然点头。
他们深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元军袭击刺桐,必须避开所有主干道,只能依靠那些连地图上都未必标注、只有本地樵夫和猎户才知的“鸟道”。
畲兵勇士探路的过程异常艰险,需披荆斩棘,排除天然与人为的陷阱障碍,官家所说的时日,已是最为乐观的估计了。
子夜的寒露沾湿了赵昺的袍袖,但他毫无所觉,他语气沉重道:“可是如此被动据守,虽能挫敌锋芒,然伤亡终究不可避免。
据今日战报统计,我军连日苦战,伤亡已逾千数,其中重伤失去战力者,不下百人。每念及此,朕心实痛。”
他微微握紧了拳,心中虽痛惜伤亡仍冷静剖析道:“元军伤亡,依地势之利估算,恐数倍于我。然,此消彼长之势,于我大为不利。
我军伤一人,便是实打实折损一位熟悉地形、同仇敌忾的生力军。而元虏……”
赵昺冷哼一声,“他们大可从后方强征新附军,甚至驱使被俘的宋人充作前锋,以填沟壑。此乃彼之恃强凌弱,我之无奈处境。”
文天祥闻言,深深颔首,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忧虑与无奈:“官家所言,正是老臣忧心之结。战场较量,除却勇气地利,亦拼消耗与底蕴。眼下……确无速战速胜之良方。”
他叹息一声,望向漆黑的山峦,“唯有静待前方探路的畲兵勇士,能为我等带来一线契机。”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不过,官家之忧,亦非全无应对之策。元军所谓补充,如今能快速征调的,无非是新附军。
此辈军卒,前番十万之众随征日本,几乎全军覆没于海上风暴,元气大伤,人心惶惶。
元廷此刻再于闽地乃至更远之地强行募兵,岂是易事?他们征募越急,手段越酷,则后方越是空虚,民怨愈是沸腾。”
他看向许夫人,语气变得果断而具体:“淑娘,等待期间,吾等亦不可坐视。需以巧劲破敌。你可择机下山,联络漳、潮、汀州一带游走在外的义军兄弟,不必与元军大队硬撼,而当行‘惑心’之计。”
许夫人眼神一亮,凝神细听。
文天祥压低声音,字句清晰,说出谋略:“其一,广布流言于元营之外,尤其针对其汉军与新附军。可编造其内部矛盾,如‘主帅完者都欲夺头功,视汉军如草芥’、‘监军与主将不和,克扣军饷粮秣中饱私囊’、‘朝廷有意以蒙古军替换久战疲敝之新附军’等。
细节务必逼真,可通过俘获之元军散兵或利用往来商贩之口,悄然散入其营寨,使其军心猜疑,士气低迷。”
“其二……”他目光扫过山下元军营地方向,锐利指出元军弊端之处:“元军主力中,蒙古、色目士卒多信萨满,敬畏天地山川。
可借此,于其军中散布‘此点灯山乃至漳浦峰,皆有古老山神护佑,石寨坚不可摧乃神意,凡强行攻山者,必遭天谴,横死异乡’之语。
可结合近日山中骤起之迷雾、风声,甚至安排些‘奇异’迹象,务求使其心生忌惮,削减其攻坚之锐气与意志。”
许夫人听罢,眼中敬佩之色更浓,她立刻躬身领命,言辞利落:“丞相,此计大妙!妾身即刻便去安排。
漳浦蓝姓、盘姓畲族头领皆与妾身相交莫逆,其族人最擅山地行走,消息灵通。
我当亲自去见他们,选定精干可靠之人,将丞相之计,悄无声息地送入元军耳中。必使其未战先乱,疑窦丛生!”
她言辞笃定、充满信心,此事对她而言显然操作难度不大。
赵昺听着文天祥条分缕析、步步为营的“惑心”之策,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光亮。
他深知文天祥早年在反攻江西领导抗元义军时,便最擅在敌后布设眼线、广散流言以乱敌军心,此刻听闻丞相从容布置,心中随之稍稍安定了几分。
他目光随之转向山下梅泷寨方向,但见那一片被战火撕裂的夜色中,仍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顽强闪烁,与天际孤明的霜月遥相呼应。
那既是元军肆虐的狼烟,却也是畲汉义士不屈的烽燧。
“便依文公之计。”赵昺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决断,“许夫人,此事需周密,务必让元虏未战而心先寒。”
山风更冽,卷过点灯山巅,将方才弥漫的沉郁悲怆之气悄然吹散了几分。
三人身影立于崖边,默然凝视着那片承载着无数畲汉兄弟鲜血的土地,深知真正的较量,随着元军主帅亲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