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言语,夫妻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担忧、思念、劫后余生的庆幸,尽在这一眼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复杂情绪的声音从房间一侧响起:“履善兄,一别经年,沧海桑田。能在此间……与兄重逢,实属不易,苍天有眼啊。”
这声音……有些熟悉!文天祥身体猛地一僵。
他轻轻松开怀中的女儿,安抚性地拍了拍她们的肩背,眼神飘向欧阳氏。
她立刻会意,聪慧地上前,温柔但不容置疑地将仍沉浸在激动中的柳娘和环娘拉到了一旁,用眼神示意她们安静。
文天祥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射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烛光映照下,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者端坐在圈椅上,手捧一盏热茶,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是他?!陈宜中?!
电光石石之间,大都的惊变、那精妙绝伦的营救计划、这突然出现在保定府的妻女……无数线索在文天祥脑中飞速串联!
他脸色剧变,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陈……陈相?!”文天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相”字咬得格外重,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宜中,“今日救命之恩,携妻女脱困之德,文某铭感五内,永世不忘!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含着几丝诘问:“文某若未记错,陈相当年不是已泛海远遁,投奔占城王,欲效申包胥哭秦庭之举,为宋延请救兵去了吗?”
“缘何……会在此地?今日这一切,莫非皆是陈相运筹帷幄?这各中缘由,还请陈相为文某解惑一番!”
“陈相”二字一出现在安静的厢房!
一旁的文氏女眷皆是脸色煞白,柳娘更是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抓紧嫡母衣袖,三双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位一直沉默寡言、被她们当作普通长者的老人!
那位老者……竟是昔日大宋左丞相陈宜中?!那位传闻中早已远遁海外的重臣?!
这巨大的身份反差带来的冲击,让三位女眷内心剧颤,几乎站立不稳。
陈宜中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温热的茶水险些抖落出来,他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尴尬与一丝苦涩,文天祥那声“陈相”和后面直指要害的追问,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头。
他放下茶碗,动作带着几分僵硬,抬起枯槁的手,习惯性地捋了捋胡须,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声音干涩地示意文天祥坐下:“履善兄……此事……说来话长,且请坐下,容吾……”
就在这气氛凝滞、陈宜中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的关键时刻——“吱呀”一声轻响,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位少年,解下了一副斗笠,露出一张虽然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难掩清贵之气的年轻面庞。
正是赵昺,他进屋前特意卸下了平日里乔装的容貌,以真面目与文天祥相认。
他缓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目光清澈而深邃,缓缓扫过房内众人。
他走到文天祥面前,无视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疑惑,更无视了已然起身站立陈宜中如释重负又带着敬畏的目光。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赵昺对着文天祥,郑重地、缓缓地作揖行礼。
礼毕,他抬起头,直视着文天祥那双阅尽沧桑、此刻却充满惊涛骇浪的眼睛。
赵昺声音不高,却如同玉磬轻击,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厢房内:“文相公一路辛苦。营救之事,非陈相之力。谋划、调度、亲涉险境者,皆是在下。”
他微微一顿,迎着文天祥愈发惊疑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孤,大宋嗣君,赵昺。今日得见文相公与家眷无恙,心中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