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雨夜(2 / 2)

陈宜中忽然抚掌大笑:“妙哉!公子所选之人,当真是天意使然!”

他捋着花白胡须,一字一顿道:“可不就是那位仁王寺的妙曦和尚——那个掘大宋皇陵的奸贼!”

“砰”地一声,李麻子将酒碗重重砸在桌上,酒水四溅:“痛快!这躲在藩僧寺庙内的秃驴应该有此报应!”

王五虽未言语,却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快意之色。

二人如何不知晓这位,在北方汉人棚户区内,人人口口唾弃的恶僧行径。

阿卜杜勒却猛地站起,腰间弯刀与银饰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公子容禀!文山公乃当世大儒,风骨铮铮;那妙曦不过是个腌臜秃驴。二人形貌相差甚远,若第二日被识破......”

他说到此处,喉头滚动,显是忧心如焚。

陈宜中亦是眉头紧锁:“老朽可约秃驴那贼子出来,趁机用龟息散迷晕那厮,只是......”

他话中言外之意,刚落下。

那位一直沉默的粗汉王五,难得开口:\"俺也可借着给守夜的狱卒送吃食间隙,行偷梁换柱之事。但......”

话未尽,目光已投向赵昺。

满室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众人面色阴晴不定。

赵昺却转身望向窗外,看那暴雨如天河倾泻,忽然道:“这雨,怕是要下上三五日了。”

众人一怔,却见他已转而说道:“若那日暴雨如注,则走陆路;若是晴天......”

他手指蘸茶,在案上比划筹算,“大都的光熙门阜通河上,赛义德商行(陈老倌)第一批江南运抵的粮船五日后必到。停在兵马司外的车马,急速半刻可至。”

“若水路不通......”赵昺目光如炬,转向阿卜杜勒,“便需再借那位张公子一用!”

他详细布置如何借张家汉人世侯的名头,躲过沿路怯薛探子盘查,瞒天过海,却始终不提替身之事。

陈宜中与阿卜杜勒对视一眼,俱是心下了然。

公子素来算无遗策,此番必有后手。

“鄙人明日便去寻那张景武。”阿卜杜勒抚胸行礼,银饰叮当,“便说商行有新到的高丽参,准备留存一些孝敬他的祖母郑氏,邀其同回保定验货。”

一旁的李麻子,却是急得抓耳挠腮,嘴中酒水,索然无味:“小郎君!还是给俺解释下那替身......”

赵昺莞尔一笑,他抬手示意李麻子稍安勿躁,目光却落在沉默寡言的王五身上。

“王大哥。\"”赵昺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听闻祖上曾为虞忠肃公押送粮草?”

王五粗粝的面容,骤然一紧,片刻后,才只吐出两个字:“正是。”

“伟哉虞公!”赵昺拍案而起,惊得烛火摇曳,“采石矶一役,以文臣之身统率南宋区区几万的溃军,以少胜多,大破金兵十万铁骑!”

他转身望向窗外如注的暴雨,声音忽然低沉:“可惜崖山之后......这赵宋江山,终究是辜负了天下汉家儿郎。”

李麻子听得云里雾里,正欲开口,却见陈宜中闭目捻须,阿卜杜勒若有所思,只得强按心头焦躁。

“世人皆道北宋无将,南宋无相。”赵昺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劲风,“却将虞允文这等擎天玉柱置于何地?!”

他手指重重划过案上水渍,“这万里山河,哪个汉家子弟不是铁骨铮铮?就连李大哥、王大哥屈居庖厨,仍敢为文山公仗义执言!”

这番话如金石坠地,震得众人心头滚烫。

李麻子眼眶发红,王五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陈宜中扶须哀叹,不置可否。

就连阿卜杜勒这个色目人也肃然起身——他日日周旋于元廷权贵之间,却比谁都清楚大都南城那些在苛政下苟延残喘的百姓。

“公子此言。”阿卜杜勒抚胸行礼,银饰叮当作响,“令,鄙人热血沸腾。”

赵昺却忽然敛了激昂神色,淡淡道:“替身之计,不过效仿虞公疑兵罢了。”

李麻子张口欲问,又怕唐突,只得生生咽回话语。

陈宜中捻须的手一顿,眉头紧锁:“老朽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很简单。”赵昺目光如冰,一字一句道:“迷晕妙曦送进大牢,本就没打算让这贼秃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窗外狂风大作,烛火光影拍打在他俊秀的面容忽明忽暗。

陈宜中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手中酒杯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酒水溅湿袖口。

他猛地抬头,花白胡须微颤,脱口而出:“公子是要——火烧牢房?!”

此言一出,满室骤然寂静。

众人这才惊觉,眼前这位看似文弱的少年,眉宇间竟透着几分镇定自若的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