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怜真手中捻动的佛珠,骤然停滞,抬眼看向桑哥,目光严肃:
“桑哥!此计…太过酷烈!若逼其绝食自戕…”
“妙哉!”阿合马猛地击掌,大笑出声,震得案上杯盏轻颤,“正需此等慈悲手段,磨去他那魂归岳麓的棱角!
他转向亦怜真,语气带着蛊惑:“大师,昔年长春真人丘处机,以一言止杀而成道。今日若以佛门妙音降服这文丞相,岂非…无量功德?”
亦怜真沉默良久,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那火焰在他深沉的眸中明灭不定。
终于,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便…依平章之意。然…请缓行数日,容贫僧…再抄《地藏经》一卷。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这人间炼狱…佛…当真渡得尽么?”
桑哥捧起一盏冰酪,恭敬奉至帝师面前,语带深意:
“佛法如严霜冰雪,纵不能立时化开金石,亦能…蚀其表里,终见真章。”
计议既定,阿合马却话锋陡转,锐利的目光刺向桑哥:“桑同知。”
他指尖轻敲桌面,似笑非笑,“本相听闻,前番大汗巡幸上都,同知有营造巨木之功,深得圣心。”
“此番劝降文天祥的旨意,特意点名命你协理,足见大汗器重。同知前程…当真不可限量啊。”
阿合马话头一偏,转向亦怜真,故作疑惑:“只是本相好奇,帝师初赴兵马司劝降,缘何…未曾携桑同知同行?”
此言一出,桑哥心头怒火骤起!这阿合马,分明是存心挑拨!
他强压翻腾的怒意,自己好不容易听从那位色目商贾阿卜杜勒的点拨。效法司马懿韬光养晦,伏低做小才换得亦怜真些许信任,岂能因这一言而废?
他面上却立刻堆起恭敬,欠身道:“平章大人谬赞!皆因大护国仁王寺事务冗繁,怜真主持体恤,命贫僧先理清寺务,稳定为要,实不敢轻离职守。”
桑哥随即转向亦怜真,言辞恳切:
“至于营造巨木微功,全赖怜真主持早有筹谋,体念察必皇后崩逝之哀,命贫僧早做准备。”
“贫僧不过代主持于御前略表寸心。主持胸怀如海,实乃贫僧终身楷模!”
亦怜真微微颔首,捻动佛珠,面上掠过一丝满意。
桑哥此人,不仅私下向他请罪剖白心迹,方才献策亦有见地,如今这番应答更是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
阿合马看在眼里,疑窦丛生:不是风传这两僧势同水火么?眼下怎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他正自狐疑,亦怜真温缓的声音已响起:“平章多虑了。贫僧上次未携桑哥同知,确系寺务羁绊,欲使其安顿妥当再共襄大事。今日之事,不正是你我三人同心共议之果?”
阿合马见二人一唱一和,情状自然,便也按下搅局的心思。
劝降文天祥终究还需借重此二人之力,他朗声大笑,仿佛疑虑尽消:
“哈哈哈,如此倒是本相多心了!大汗钦命之事,关乎重大,容不得半分差池。还望我等同心戮力,方能功成!”
言毕,亦怜真便起身告辞,桑哥紧随其后。
阿合马并未亲送,只随意挥手,命一直静立角落、未曾插话的中书省右丞麦术丁代劳。
待二僧身影消失在门外,阿合马刚欲转身,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桑哥在门槛处倏然回首的一瞥!
只此一瞬!
那异相之人的目光,竟如鹰隼锁住猎物,又如饿狼反顾,透着森森寒意与不甘的野望!
阿合马心头警铃大作!郝祯所言不虚,此獠果真是鹰视狼顾,野心昭然!
他脑中瞬间闪过那个入都后尚未得见的身影——卢世荣。
“来人!”阿合马重新坐回太师椅,声音沉冷:“速去郝祯府上,命他即刻携新任中书省参知卢世荣,一同来见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