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心领神会,微微颔首:“请公子示下。”
“你寻个机会,私底下,在郝祯面前。”赵昺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不经意提起桑哥近来的赫赫功绩,重点在于,暗示此人凭借营造之功和往昔军功,入主元廷中枢已是板上钉钉。更要紧的是…”
赵昺眼中寒光一闪,“要让郝祯意识到,桑哥此人,手段凌厉,野心勃勃,连帝师亦怜真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这份心机和能力,岂是甘居人下之辈?若是被大汉扔进中书省,位列郝祯大人之上或之侧……他郝祯都得想想,自己的位置,会不会哪天就被他用同样的手段,无声无息地顶替了去?”
阿卜杜勒眼中精光闪烁,迅速咀嚼着这番话的每一个字和其中蕴含的挑拨离间之意:“明白,公子。鄙人会做得滴水不漏,让郝大人觉得,这忧虑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阿卜杜勒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掩上房门。
他深知公子与陈先生的谈话,有些隐秘,不是他能、也不是他该窥探的。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转向隔壁珍宝堂的方向。
室内只剩下二人,几乎在门合拢的瞬间,陈宜中一直紧绷的肩头微微下沉,显然,在阿卜杜勒面前,他始终有所保留。
此刻,他才真正放开话语。
“公子。”陈宜中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探询,“上次公子提及,欲借接近那些南…宋旧臣,以图他事。老朽暗中使人打探,方知那群…贼子,在元廷境遇大多不堪。除少数如范文虎之辈,确已随军远征日本国,或如吕文焕…”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下,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被委派至江淮安抚新附之民,余者或平庸外调,或更不堪者,早已难以在大都立足,各自返回乡里了。”
陈宜中抬眼看向公子,屏息等待其反应。
赵昺脸上并无波澜,看着陈宜中探询的目光,他难得轻笑一声,想起上辈子钓鱼经常遇到的一件事。
赵昺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本就是撒网捕鱼,无鱼入网,亦无妨。”
至于吕文焕,他更是只淡淡评价了一句:“不过忠勇者困于庸政,求生者沦为帮凶之辈。” 言语间,一分为二,是对其人悲剧性的理解,却无半分同情或惋惜。
陈宜中见赵昺对此话题兴致不高,将话锋转到当前最紧要的棋子上:“公子,桑哥此人,单从南方巨木一事,便可见其长袖善舞,心思缜密,绝非易与之辈。与其周旋,稍有不慎,恐有暴露之虞。”
他眉头紧锁,按耐不住,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虑:“老朽愚钝,始终不解,吾等费尽心机接近、甚至助推此人上位,与营救文山公…究竟有何关联?”
赵昺走到陈宜中一侧,再次望向窗边,声音压低,字字如铁石坠地:
“关联?这便是关联!只有让狼群互相撕咬,羊群才有喘息之机,猎人……才有机会。”
“忽必烈北上,带走了精兵悍将,大都看似空虚,实则守卫布置反较平日,只会更加森严!文山公所处牢狱,怕是苍蝇难入之地,寻常手段绝无可能接近。”
他看着弥漫在市井街坊,仍未散去的线香烟气,眼中闪烁着几分冰冷。
“立起桑哥这个劲敌,就是要让阿合马如芒在背!桑哥势头越猛,阿合马就越急切立下奇功来稳固地位,威慑对方。”
赵昺转头盯着陈宜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关键:
“吾等要做的,就是引导阿合马,让其将劝降文天祥视为一件当下最适宜之事。一旦他动了这个心思,亲自或派心腹入狱劝降……那便是吾等苦候多时的唯一机会!”
陈宜中豁然开朗!
终于明白,公子布下的这张大网,每一根丝线都指向那唯一的、也是最凶险的之地。
在元廷权臣争斗的缝隙中,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时机,营救文山!
这当真是……火中取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