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雅室的茶香,尚未散尽。
那句“买下这间揽月楼”的惊人之语,还在阿仆杜勒耳边嗡嗡作响。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商贾本色,与赵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客栈。
二人穿过城北权贵区相对肃静的街道,再转入城南相对混杂的坊市。
喧嚣渐起,却也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冲淡了方才那份谋划的氛围。
回到赛义德商行那间看似普通、实则戒备森严的后院住所。
推门而入,一股熟悉的皮革与香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昺径直走向内室,阿仆杜勒则习惯性地检查了门窗,又低声向暗处的护卫确认了安全。
“唤下,陈先生。”赵昺的声音不高,阿仆杜勒的耳朵却是灵敏,立马躬身而去。
片刻,门帘掀起,走进来的却不是往日那个儒雅清癯、总带着几分忧思的陈宜中。
来人,是一身典型的蒙古人的装束。
一件褪了色的蓝缎蒙古袍,腰间束着牛皮革带,脚蹬厚底皮靴,头发编成了粗辫垂在脑后,略显松散。
来人,正是陈宜中。
他脸上染了些风尘之色,只因刚从仁王寺与那妙曦和尚,相互阿谀奉承之中归来。
这身装扮,是赵昺的严令。
自上次陈宜中在仁王寺撞见被俘的瀛国公赵显,失魂落魄地归来,被赵昺一方毫不留情地斥责后,赵昺便强令他必须改换形貌。
赵昺心中,有三个理由。
其一,妙曦和尚,其人数典忘祖、攀附权贵,一身市侩。此类性格之人,天生谨慎,蒙古贵介的打扮,直接能让妙高觉得气味相投,是自己需要亲近的同类;
其二,防止陈宜中的身份泄露。仁王寺属于元朝皇家寺庙,历来香火鼎盛,很容易撞见前来上香的汉人降臣、亦或无意被元廷薛却探子所察觉,更何况那位赵显还在那处修行。蒙古装束,是最好的掩护;
其三,也是最深的一层,赵昺要借此彻底磨掉陈宜中,身上根深蒂固“士大夫”的臭毛病,那份宁死不肯屈尊降贵、有辱斯文的执拗。
陈宜中初闻此令,如遭雷击,几乎要以死明志,痛斥这是“数典忘祖”、“屈身事虏”。
最终,赵昺只用一个理由,一句冰冷刺骨的话死死钉在原地。
“陈先生,身在大都,便是身在曹营。若连形貌都不敢不下,还谈何心在汉?你是想,以死全你一人名节?还是想活着,为这万万千千还在水深火热中的汉家子民,争一线生机?”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陈宜中所有的清高与坚持。
他最终屈服了,带着巨大的屈辱和沉重的责任,接受了这身“胡服”。
果然,一切如赵昺所料。
那妙曦和尚见陈檀越,换了一身蒙古装束后,态度立刻变得更加热络亲近,言语间也少了试探,多了几分巴结。
陈宜中,虽心中膈应,但知分寸。
今日与妙曦和尚相见,这贼人一幅弥勒佛的资态,定有喜事,辅以次次见面,都奉上的足以让其眼热的珍宝,几番周旋、催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