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赵昺与陈宜中道出蒲家底细的对话,已过数日。
在一场宴席过后,陈宜中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冷汗黏腻,胃里翻江倒海,方才在宴席上强压下去的呕吐感,此刻伴随着对蒲家滔天罪孽的认知,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艰难地吞咽着,试图平复生理与心理之间,那种双重的恶心。
赵昺背对着他,望着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港口,声音冰冷,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与蒲家虚与委蛇之事,到此为止。”
这句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陈宜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解脱,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公子…骤然断交,恐引其疑心…”
“不是断交,是辞行。”
赵昺转过身,脸上药膏掩饰下的表情冰冷如霜,但眼神却异常清醒锐利,“陈先生,你今日席间醉后失态,呕吐离席,便是最好的由头。”
陈宜中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方才在蒲师文面前那番强忍不适、最终真情流露的呕吐,竟阴差阳错地成了最完美的掩护。
陈宜中不禁苦笑着点头:“是…老仆今日确是不堪酒力,失仪于人前了。明日…便以此为由,言道身体不适,加之商队北上有期,需得启程,向蒲公子辞行。言辞间当流露不舍,感激其盛情款待,方显自然,不至令其生疑。”
“正是此理。” 赵昺颔首,“你与他周旋数日,谈古论今,情谊已铺垫足够。”
“此刻因醉酒失仪而惭愧辞行,顺理成章。蒲师文心中若有鬼,只会庆幸我等识趣离开;若无鬼,也只会道我等商贾粗鄙,不堪久交。无论如何,迅速、体面地抽身,方为上策。”
他踱步至简陋的桌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纹上划过,眼神却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客栈的墙壁,越过了千山万水。
“刺桐城(泉州)…已成死地,更是血仇之地。留之无益,徒增风险。”
赵昺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即刻北上。”
“北上?” 陈宜中强压下身体的虚脱感,努力集中精神,“公子之意…是直驱大都?”
“不,” 赵昺缓缓摇头,目光锁定在桌案上那份粗糙舆图的某一点,手指重重按下,“去保定府!”
“保定府?” 陈宜中愕然,这个名字让他猝不及防。
他刚从与蒲师文周旋的泥沼中脱身,满脑子还是泉州的腥风血雨,思维一时难以跳转。
“公子…保定府地处河北腹地,乃元廷重镇,既非通衢大埠,又非…我等计划中必经之地。去往彼处,所为何事?”
他实在想不通,在如此紧要关头,为何要绕道去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难道是为了避开沿途盘查?可中山府也非世外桃源啊!
赵昺的目光从舆图上抬起,看向陈宜中,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光芒:
“陈先生,可还记得,我们在大都计划中,那根意想不到的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