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倌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地面:“商船……只为求利。要买通船主,避开元兵水师盘查,将人送至占城……所需银钱……非小数。”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不可闻,“小人……小人这些年苟且偷生,积蓄微薄……恐……恐难……”
石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灶膛里残余的灰烬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赵昺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破败、家徒四壁的环境,最终落回陈老倌那张写满愧疚与焦急的脸上。
然后,在陈老倌惊愕的目光中,赵昺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探入怀中那身粗粝疍家蓝布的内衬深处。
那里,贴身藏着的,正是那方象征着无上皇权、也承载着国破家亡耻辱的玺印。
一股温润的触感入手,赵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当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手腕一翻,动作干脆利落。
“啪嗒!”一声轻响,那方刻着“昺”字、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玉印,就这么随意地扔在了两人之间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
“拿去。”赵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将此印上刻字抹去,寻个识货又不问来路的当铺或海商,换了银钱,充作盘缠。”
“官家!不可!万万不可啊!”陈老倌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扑上前,双手颤抖着想要捧起那方玉玺,却又不敢真的触碰,仿佛那是滚烫的岩浆。
“此乃……此乃国之重器!天子信宝!怎能……怎能……”他急得语无伦次,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惜和惶恐。
赵昺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对方,压下了老渔夫的惊呼。
他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自嘲:
“国之重器?天子信宝?”
赵昺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苦涩、又极其清醒的弧度,目光扫过那方象征着皇权的信物,语气沉凝,如同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一枚印章而已,早该扔进崖山深海,赵家?还有何脸面留着此物?”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老倌心上,让他瞬间失语,只能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年幼却仿佛洞察一切的君主。
赵昺的目光重新落回陈老倌身上,那决绝的语气不容置疑,直指核心:
“它如今,不过是一个象征,一个沉重的负担!可有你我二人性命重要?可有你我二人能活着抵达占城,求得一线生机重要?!”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陈老倌看着地上那方在灰暗中依旧散发微光的玉玺印章,又抬头看向端坐着的幼主。
那张稚嫩的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沧桑、决断,以及对生存最赤裸裸的渴望,没有一丝孩童的懵懂,只有属于乱世求生者的冰冷理智。
是啊……国都破了,天子殉国了,山河沦丧了……这玉玺,在元军的通缉下,在流亡的路上,除了招致杀身之祸,还能带来什么?它连一顿饱饭都换不来!
官家说得对……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将来!这玉玺……这沉重的象征……该放下了!
但一股悲凉,却又带着释然的复杂情绪涌上陈老倌心头。
他看着赵昺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明白了官家的决心,也明白了这残酷现实下的唯一选择。
陈老倌深吸一口气,便不再犹豫、痛惜,伸向了地上那方曾经至高无上的玉玺。
他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它,感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护送官家,活下去的责任!
“陈三……领命!”
陈老倌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紧紧攥着那方玉玺,深深叩首,额头再次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君民二人,在这弥漫着鱼腥与绝望气息的破败石屋中,以一方印章为代价,定下了亡命天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