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与汉水交汇之处,汉口镇,素有“九省通衢”之称。
而汉正街,更是这商贸枢纽中最繁华耀眼的一颗明珠。
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在此集散,各地的口音交织成独特的市井交响。
码头上,每日停泊的商船多达数百艘,纤夫的号子声、脚夫的吆喝声、商贾的议价声,终日不绝于耳,汇聚成一股蓬勃而混乱的活力。
在这片喧嚣的深处,一间名为“四海”的绸缎庄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高墙隔绝了市井的嘈杂,雅致的花厅内,一场足以影响时局的秘密谈判,正接近尾声。
代表清廷一方的,是山西八大皇商之一的范家少东家,范承谟。
他年约三十,面容白皙,举止间透着晋商特有的精明与沉稳,但眉宇间却难掩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与重任在肩的凝重。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沉默寡言、目光锐利的镶黄旗章京,名为哈尔巴,显然是清廷派来监督并确保交易安全的。
代表南明何腾蛟一方的,则是广州十三行中实力雄厚的伍家三少爷,伍绍荣。他一身岭南风格的绸缎长衫,手持一柄折扇,看似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但偶尔开合的眼眸中,却闪烁着商海沉浮历练出的老辣。
花厅中央的紫檀木圆桌上,并未摆放菜肴,而是铺开了一卷详细的物资清单和一幅标注着运输路线的舆图。
“范少东,哈尔巴大人,”伍绍荣“唰”地合上折扇,轻轻点着清单说:“贵方所列之物,确是我岭南所需。尤其是这批辽东老山参、貂皮、鹿茸,以及这些……前明的官窑瓷器和古玩字画,在粤地乃至南洋,都是紧俏货色。”
他特意在“前明”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范承谟面色不变,仿佛浑然未觉。
范承谟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说:“伍三爷是明白人。我朝入关以来,确也积攒了些许物产。如今北方春荒,百姓困苦,摄政王仁德,不忍见生灵涂炭,故愿以这些金玉之物,换取能活人命的粮食。价格,就按我们昨日议定的,一石上等稻米,换辽东山参八两,或貂皮十张,或官窑瓷器两件,古玩字画则需另行议价。至于金银,亦可按市价折算,主要用于支付运费。”
哈尔巴此时用生硬的汉语补充道:“粮食,必须要快!第一批,必须在两个月内,运到江北!”
伍绍荣笑了笑,重新打开折扇轻摇:说道“两位放心,我伍家与何督师既已应下此事,必当全力以赴。灵渠—— ”
他用扇尖指向舆图上连接湘江与漓江的那条古老水道,笑着说:“自秦时开凿,便是沟通岭南与中原的咽喉。如今正值丰水期,载重五百料的粮船可畅通无阻。粮食从广西桂林府起运,经灵渠入湘江,汇入洞庭,再入长江,直抵汉口。由此过江北上,或走汉水,或走陆路,皆可由贵方安排。”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又道:“只是,这千里转运,沿途关卡、人工、船耗,所费不赀。加之此事……需上下打点,掩人耳目,这运费与‘茶水钱’,恐怕要比平常高出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