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废弃土城的断壁残垣涂抹成深浅不一的黑影。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欧阳克异常沉默的侧脸。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精钢折扇,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指尖拂过他下颌的微凉触感,以及那句“你,在害怕?为什么?”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为什么?他当然害怕!害怕那淬毒的镖伤到她分毫,害怕那神秘莫测的叔父派来更狠辣的手段,害怕……失去这缕照进他空洞生命里的、不可思议的光。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看似风光无限的白驼山少主身份,实则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而笼门的钥匙,一直握在那位远在西域、掌控着他一切生死的叔父——欧阳锋手中。今日这阴鸷男子的偷袭,绝非偶然,更像是一个严厉的警告。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静坐调息的她。月光洒在她身上,静谧安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一种强烈的、想要挣脱桎梏、想要真正拥有和保护什么的欲望,如同野火,在他心底疯狂燃烧。
“收拾一下,连夜赶路。”欧阳克忽然站起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返回白驼山,直面那悬在头顶的利剑。不是为了解释,而是为了……摊牌。
侍女们不敢多问,默默起身准备。她闻言,也睁开了眼睛,浅淡的眸子在夜色中看向他,没有询问缘由,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走向那匹温顺的“乌云踏雪”。
一行人趁着月色,在苍凉的戈壁上疾行。气氛比以往更加沉闷,只有马蹄和骆驼蹄踏在砂石上的声响,以及呼啸而过的风声。欧阳克不再试图与她交谈,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思考和筹划,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数日后,一片巍峨连绵的雪山映入眼帘。山体陡峭,冰雪覆盖,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山脚下,隐约可见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灰白色的巨石垒成的堡垒气势森然,那里便是雄踞西域、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驼山。
越是靠近,气氛越是凝重。山道险峻,守卫森严,见到欧阳克归来,守卫的弟子纷纷躬身行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身后那道素白赤足、骑乘神骏黑马的陌生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与探究。
欧阳克面无表情,径直带着她穿过层层关卡,走向山腰处那座最为宏伟、也最为阴冷的主堡。
主堡大殿,空旷而幽深。地面铺着冰冷的黑色石板,两侧墙壁上雕刻着狰狞的毒蛇图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是常年与毒物为伴留下的印记。
大殿尽头,高高的石座上,端坐着一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袭暗金色的长袍,面容与欧阳克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冷硬阴鸷,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一种仿佛毒蛇盯上猎物般的冰冷。正是西毒欧阳锋。
他并未看欧阳克,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欧阳克身旁的女子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仿佛在看一件奇异物事的兴趣。
“克儿,”欧阳锋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回来了。”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欧阳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叔父。”他姿态恭敬,背脊却挺得笔直。
“听说,你带回来一位……很特别的客人?”欧阳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子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连哈里克那个蠢货的宝马都顺手牵了回来,倒是长本事了。”
欧阳克心下一凛,知道沿途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有人详细汇报。他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答道:“机缘巧合,救了在下一命。至于马,是它自己认主。”
“哦?”欧阳锋终于将目光转向欧阳克,眼神锐利,“救命之恩?我白驼山的人,何时需要外人来救了?还是个……”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女子赤足及平淡无波的脸,“……来历不明之人。”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旁边的侍女们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欧阳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欧阳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叔父,她于我有恩,亦是我……心之所系。还请叔父准她留在白驼山。”
这话一出,大殿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欧阳锋脸上的那丝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凝。他缓缓从石座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
“心之所系?”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不寒而栗,“克儿,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白驼山的规矩?忘了……我与吐蕃国师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