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乔峰背着阿朱,终于来到了雁门关外。
雄关如铁,沉默地矗立在苍茫天地之间。峭壁如削,下临深谷,湍急的江水咆哮着从谷底奔流而过,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这里,是三十年前萧远山跃崖之处,是乔峰命运悲剧的起点。
他没有进入关隘,而是绕行至关外一处僻静的无名绝壁之前。此地人迹罕至,唯有猎猎山风与江涛之声,交织成一曲亘古苍凉的交响。
乔峰将依旧沉睡的阿朱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块背风的大石之后,为她掖好皮裘。随后,他走到绝壁边缘,负手而立,遥望着远方契丹草原的方向,久久沉默。
山风鼓荡起他灰旧的衣袍,吹乱他虬结的须发,他那雄壮的背影在苍茫天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与……脆弱。
花月影所依附的那截枯枝,此刻正被他握在手中。或许是来到了这命运交织之地,他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下意识地寻求着这数月来唯一的“倾听者”。
“到了……”他对着绝壁下的深谷,也对着手中的枯枝,声音低沉得仿佛要被风吹散,“这里,就是我爹爹当年跃下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压抑着惊涛骇浪。
“三十年了……他当年抱着我娘的尸身,从这里一跃而下。他以为我也死了……他该是何等的绝望?”乔峰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而我,却在中原长大,认仇为亲,甚至……甚至带领丐帮,与我的族人厮杀争斗!”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中原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痛苦与自嘲:“杏子林中,他们骂我是契丹胡虏,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可我乔峰……不,我萧峰!我萧峰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汉人、对不起丐帮、对不起江湖道义之事!为何……为何偏偏是我?!”
这声质问,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在绝壁之间回荡,却最终被更大的风声与江涛声吞没,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踉跄几步,跌坐在崖边,将脸深深埋入掌中,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将内心最深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
“我好恨……恨那带头大哥!恨他为何要带人伏击我爹娘!恨他让我一生漂泊,如同无根浮萍!”
“我也恨……恨这命运!为何要如此作弄于我?给了我一切,又在我最志得意满时,将一切剥夺,告诉我那都是假的!”
“养父母待我恩重如山,可他们的死……玄苦师父待我如子,可他……”他的声音哽咽,无法再说下去。这些人的死,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沉默了许久,山风似乎也怜惜他的痛苦,变得轻柔了些许。
他再次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少了几分狂怒,多了几分深沉的悲凉。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截枯枝,目光变得复杂而温柔。
“花妖姑娘……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祥之人?所有与我亲近的人,似乎都不得善终……”他的语气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自我怀疑与悲伤。
“阿朱……”他望向大石后安睡的少女,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痛楚,“她为了我,几乎丢了性命。如今躺在这里,不知何时能醒。我欠她的,这辈子……恐怕是还不清了。”
“还有你……”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枯枝焦黑的表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若非为了救我,为了救阿朱,你何至于此……是我连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