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国打断了他。
“你还在用经济逻辑去套政治逻辑!”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懂什么叫‘京地关系’吗?”
这个词,祁同伟当然懂。
但在这一刻,从钟正国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一个省,为什么要设一个书记,一个省长?”
“让他们桃园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钟正国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那是让他们相互制衡!相互监督!”
“是悬在彼此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可现在汉东是什么局面?”
“你老师高育良,步步退让,事事配合。沙瑞金说什么,他是什么。”
“在外人看来,这是顾全大局,是高风亮节。”
“可在上面看来呢?”
钟正国死死地盯着祁同伟,一字一顿地说道。
“上面只会觉得,他高育良,是不是已经彻底倒向了沙瑞金?”
“是不是汉东,已经成了沙瑞金的一言堂?”
“一个失去了制衡作用的省长,一个让上层疑虑的地方大员……”
“你觉得,他离被调去人大政协,去某个清水衙门养老,还有多远?”
最后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祁同伟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脸上的从容和随意,在瞬间崩塌,碎得一干二净。
他之前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自信,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那就是高育良会稳坐省长之位,为他保驾护航,直到他顺利接班。
可如果……
如果高育良被调走了呢?
那他这个所谓的“接班人”,这个省委常委、政法书记,会瞬间变成无根的浮萍!
他将彻底暴露在沙瑞金的视野之下,成为一个最显眼,也最脆弱的靶子!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
他终于明白了。
他之前所有的分析,都只停留在汉东省内,只看到了沙瑞金和高育良的表面互动。
他以为的“和谐”,在高层政治的放大镜下,竟然是“失衡”的信号。
他以为的“稳定”,竟然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所以……”
祁同伟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沙瑞金他……他不是想不想斗的问题。”
“而是他必须斗!”
钟正国靠回沙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
他知道,祁同伟听进去了。
“没错。”
“为了向上面证明,他能牢牢掌控汉东的复杂局面。”
“为了证明,他不是被高育良架空,更不是跟高育良穿一条裤子。”
“他必须主动出击,制造斗争,并且赢得斗争。”
“他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
祁同伟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意气风发和成竹在胸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如同鹰隼般的警惕和凝重。
他想到了自己。
省委常委,政法书记,公安厅长。
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
汉大帮的核心人物。
在整个汉东,还有比他更合适,分量更足的“投名状”吗?
原来,所谓的危机解除,不过是他的痴人说梦。
真正的棋局,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
他看着眼前这位看似闲散的老人,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深深的敬畏。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
于无声处听惊雷。
于无形处见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