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调很平,平得让人心头发慌。
“你们还记不记得,九十年代末,国企改制?”
“汉东有多少家大大小小的工厂?几十万的工人要下岗,要失业。”
“那是什么概念?”
“每天省委大院门口,都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工人们没饭吃,情绪激动,一点就炸。”
“当时有人提议,用强硬手段,快刀斩乱麻。”
“但我没同意。”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撇着浮沫。
“我不能让汉东流血。”
“这些工人,都是给汉东做了几十年贡献的人,我们不能卸磨杀驴。”
“所以,我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我把一些国有资产,折价,打包,卖给有能力的人,甚至分出去一部分。”
“条件只有一个,不能让工人没饭吃,不能把人一脚踹到社会上就不管了。”
“为了这个,我得罪了多少人?”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有人说我贱卖国有资产,造成流失。”
“有人说我跟资本家勾结,输送利益。”
“还有人,早就看那些工厂眼红,想一口吞下,是我挡了他们的路。”
“这些人,当年斗不过我。”
“可他们会等。”
“现在,他们一个个都上去了,坐在了比我当年还高的位置上。”
“他们要清算我,不是很正常吗?”
“这叫秋后算账。”
“改革,哪有不流血的?我只是没让工人们流血,那就只能我自己流了。”
“总要有人,为时代付出代价。”
一番话,说得高育良和李达康哑口无言。
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亲历者,他们比谁都清楚,赵立春说的是事实。
赵立春的目光,恰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达康。”
李达康猛地抬头。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当初把你从吕州调到林城。”
“是因为你顶着压力,没在那个美食城项目上签字,是我在给你穿小鞋?”
李达康嘴唇动了动,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赵立春笑了。
“你啊,想得太简单了。”
“我调你走,不是因为你碍了瑞龙的事。”
“而是因为,吕州那个地方,水太深,关系盘根错节,根本不适合你。”
“你李达康是把推土机,你的本事,是开疆拓土,是在一张白纸上画出最新的蓝图。”
“吕州那个烂摊子,会把你的锐气和棱角全都磨平。”
“所以我把你调去了林城。”
“当时林城的Gdp全省垫底,就是个烂泥坑,谁都不愿意去。”
“但它也是一张白纸。”
“我知道,只有在那种地方,你才能干出名堂来。”
“我不是在罚你,我是在成全你。”
李达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赵立春,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赵立春对他的保护和成全?
高育良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看着李达康,又看看赵立春,心里多年的愧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赵老……”
赵立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至于瑞龙做生意,没错,是我默许的。”
“当时的风气就是那样,我不让他做,他也会背着我做,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
“我算是半推半就吧。”
“但我告诉他,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要投资,要建厂,要解决就业,要给国家纳税。”
“我没让他去做那种无本的买卖!”
老人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