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楼八十八楼,高耸入云,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右侧空地上,一排素白帐篷弥漫着药味、和血味。
这里是“很舒服楼”楼主亲自率领精锐弟子坐镇的医疗区,专门收容此次擂台大比中受伤的修士。
姜明引着我们,脚步沉重地穿过帐篷区。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短短一日夜,仿佛苍老了十岁。
路上,他声音嘶哑,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的说道:
“明明和我太华门无关!秘境之中,是他师弟为了夺取几分,要杀闻人不见,而后意外身死,结果他们以势压人!蛮不讲理,卸了闻人不见一条胳膊,宁师姐看不过去就拔剑了……”
姜明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周鹏等着师姐拔剑,他甚至让师姐先出手!可是那一剑太快了……就一剑!只有一剑!”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力感。
“一剑洞穿了师姐的胸口!没有伤肺腑,没断骨头,看起来,看起来就是个简单的贯穿伤……可师姐境界跌落,只剩筑基之躯,周鹏那一剑又远在蜕尘之上!剑意就像跗骨之蛆,盘踞在伤口里,伤口根本无法愈合!”
姜明的语气充满了绝望:“静楼的医修说,他们必须用最顶级的‘锁元定魄阵’和‘化煞清源符’,一刻不停地压制、消磨那剑意,才能勉强护住师姐的心脉腑脏不被剑意彻底绞碎……代价是半个时辰就要数百万灵石! 昨天就花了一亿三千万!掌门抵尽了库藏、灵脉、镇山法宝……再两天,整个太华门就要质押给静楼了!”
姜明就这么一直絮絮叨叨的带着我们往里走。
一直走到帐篷区深处,属于宁萌的那顶最大的医疗帐篷外。
还未走近,激烈的争吵声已经穿透帐篷传了出来。
由于争吵的过于激烈,姜明不得已让我在外面留步,他赶忙走了进去。
我们四人站在外面,看着里面因为巨额的医疗费用,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的人。
一边是姜明。
姜明的旁边,是太华门的掌门白狮子。
这位须发皆张、连眉毛都如雪般银白的壮硕掌门,此刻像一头沉默的受伤雄狮,端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厚重木椅上。他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死死按在扶手上。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狮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被巨额债务压得几乎窒息。
他身旁除了姜明,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紧咬嘴唇、攥着小拳头、眼睛红肿的小男孩。
另一边,则是黑压压一片太华门弟子,人数众多,足有二三十人。在这群人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刺眼——闻人不见。他昨日被砍去的手臂,今日已经被接上,但脸色比其他人更加灰败,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叫嚷,只是沉默地站在反对派的人群里,微微低着头,避开白狮子和姜明投来的、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
姜凝忽然扯了扯我,指向两派正中间的宁萌。
“师兄,看那里!”
宁萌。
还穿着那身红衣。
躺在两派中间,她的胸口处有隐隐的黑气往外冒。
“掌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中年模样的弟子声音嘶哑地率先发难,他指着帐篷中央被重重阵法光芒笼罩的宁萌。
“宁师姐我们当然想救!可、可那是无底洞啊!静楼的账单您也看到了!一亿三千万!一天!我们太华门……我们太华门几百年的基业,难道就要为了……为了一个……一个渺茫的希望,全部填进去吗?填进去之后呢?我们所有人喝西北风?门派解散?!”
这时一个面容精瘦的长老立刻接口:“赵师侄说得对!掌门!及时止损吧!宁萌是为门派争光受的伤,门派倾尽全力救治一日夜,已仁至义尽!如今山穷水尽,当以保全门派根基为重! 难道要为了她一人,让所有弟子都沦为静楼的奴仆,让太华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请掌门为大局计,下令停止阵法!”
“你们还是人吗?!”小男孩猛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尖声叫道,小小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宁师姐以前是怎么护着你们的!上次黑风岭遇险,是谁挡在你们前面?!上次分资源,是谁把自己的份额让给了受伤的王师兄?!她、她是为了我们太华门才去挑战周鹏的!现在她躺在这里,你们就要放弃她?!你们……你们忘恩负义!”
“小石头!住口!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立刻有女弟子呵斥道,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我们、我们当然记得师姐的好!可……可活着的人也要活啊! 孙长老说得对,这是大局!师姐往日待我们好,我们记在心里,以后……以后我们给她立长生牌位,日日供奉香火……”
“放屁的长生牌位!”
姜明双目赤红,猛地踏前一步,挡在宁萌的床榻前,对着众人嘶吼。
“没有宁师姐,你们早就在上次兽潮里喂了妖兽!没有宁师姐,你们能拿到那些资源?!现在师姐有难,你们就只想着自己的灵石?想着自己的前程?!大局?好一个大局!我看你们是忍痛割义!割的是同门之义,割的是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猛地刺向人群深处那个沉默的身影,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闻人师兄?!你……你!你真好!”
姜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闻人不见的脸上,声音因激动而扭曲。
“师姐、师姐她是为了替你讨回公道!为了我们太华门的脸面!才去挑战周鹏那个畜生的!你现在……你现在要放弃她?!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看着师姐!你看着她胸口那个洞!那是为你讨公道留下的!你现在站在这里,跟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一起,要拔了她的救命管子!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话竟噎在喉咙里,只有胸膛剧烈起伏。
闻人不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却依旧沉默。他的选择,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反对派中有人立刻出声:“姜师兄!你冷静点!闻人师兄他、他比你们更痛苦!但他更清楚现在的局面!他这是……这是为了整个门派在忍痛割爱啊! 难道真要为了一个人,拖垮整个太华门,让所有师兄弟都无家可归吗?闻人师兄这是大义!”
“忍痛割爱?大义?哈哈哈……” 姜明怒极反笑,笑声凄厉,“好一个忍痛割爱!好一个大义!闻人不见!你听见了吗?他们夸你呢!夸你亲手放弃用命替你出头的妹妹!” 他赤红的双眼扫过所有反对派,最后死死钉在闻人不见身上,“一群懦夫!白眼狼!”
白狮子掌门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更加清晰刺耳的“咯咯”声。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有些吵了。
太过于吵扰了。
说起来,我与太华门的交情只有宁萌一人而已。
而且,也无非只是几面而已。
我救了她命,师姐医好了她的伤,她尽力帮小师姐恢复视力……
人情已了。
太华门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宁萌是生是死,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今日姜明找我过来看了这么一场大戏,只觉有些喧嚷。
我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人。
“青青,你去和静楼那边的负责人商量一下价格,问最低价格是多少。你只是去问,去压价,你可以把你老板搬出来。但不要付款,也不要让太华门的人知晓。”
“明白!”
又看向姜凝与楚小萤。
“师妹,楚师姐,你俩在这里,不要冲动,无论里面谁拉扯你们,你们也不要卷进去,只等我回来再说。你们只管看着。他们若打起来也不要管,先护住自己,知道么?”
楚小萤问道:“小师叔要上哪里去?”
“我去做些事。”
……
在静楼的某一处。
周鹏依旧松松的提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