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和善只是一层贴在玻璃珠子上的标签。
“哦,年轻人,”
老人的声音沙哑,语速很慢,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但吐字异常清晰,
“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堪称“标准”的和蔼笑容,嘴角的弧度、眼角的皱纹都恰到好处,像是经过无数次练习。
“我想……订一个房间。”
路明非说道,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柜台桌面——上面很干净,只有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已经开裂的登记簿,和一支插在墨水瓶里的老式钢笔。
“当然,当然有空房。”
老人笑着,动作依旧缓慢地站起身。他的身材比躺着时看起来要高瘦一些,但背有些佝偻。
他走到柜台后,将那本厚重的登记簿拖到面前,翻开。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卷曲。
“几个人住?住几天?”
老人拿起钢笔,蘸了蘸墨水,准备记录。
他的动作虽然慢,却有一种奇异的流畅感,没有任何多余。
“就我一个。可能……先住一晚吧,还没定下来。”
路明非回答,同时看似自然地开始抛出问题,语气尽量显得像是无聊的闲聊,
“老板,你们这小镇挺安静的哈,平时外来人多吗?”
老人一边在登记簿上缓慢而工整地书写着,一边头也不抬地、用那和善缓慢的语调回答
“是啊,安静挺好。我们这儿不是什么旅游地方,路过的人不多,大多是送货的,或者像你这样……嗯……迷路的年轻人?”
“啊哈哈,是啊,地图导航好像有点不准。”
路明非干笑两声,继续试探,
“我看这边树林挺多的,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或者比较特别的地方吗?比如那种有传说之类的?”
他故意让语气带上一点年轻人的好奇。
老人写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有极其细微的一瞬,若非路明非意能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但他很快又继续写下去,语气依旧平稳和善
“特别的地方?哈哈,年轻人,这里可是密西西比三角洲,除了棉花田、老玉米地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没什么特别的。传说嘛……老掉牙的印第安故事和南北战争的鬼魂算不算?每个乡下地方都差不多这一套。”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合乎逻辑,甚至带着点乡下老人对外来者好奇心的善意调侃。
但路明非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太正常了……太合理了。
正常合理到……像是预先设置好的标准应答程序。
一个偏远小镇汽车旅馆的、看起来邋遢慵懒的老人,面对一个陌生年轻人的随口提问,回答得如此流利、清晰、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幽默感?这本身就不正常。
更重要的是,路明非的意能始终密切感知着老人的状态。
在他的感知里,老人的情绪波动平稳得可怕……
就像一潭死水!
无论是说话还是微笑,他的心跳、呼吸、甚至体内微弱的生物能量场,都没有出现任何一丝与话语内容相匹配的起伏,仿佛这具身体只是在机械地播放一段录制好的音频。
这不是活人该有的反应,至少不是一个正常活人该有的反应。
“这样啊……”
路明非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手心却有些冒汗,
“那这边治安怎么样?晚上出去走走没什么问题吧?”
他问了一个更具体、也更敏感的问题。
老人终于写完了登记信息,他将登记簿转向路明非,指着需要签名的地方
“治安?好得很。上帝保佑,我们这儿几十年没出过什么大事了。晚上除了蚊子多点,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别往太黑的林子里钻,哪儿都一样,对吧?”
他再次露出笑容,那双浑浊的蓝眼睛看着路明非,仿佛在期待他的签名。
路明非拿起那支老式钢笔,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一边假装签假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登记簿。
前面的记录寥寥无几,最近的入住记录都在一周以前。
字迹大多潦草,只有老人的笔迹始终如一的工整清晰。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越是这样,路明非就越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正常……太正常了,正常都有一些诡异,这与刚刚门口那群人的行为完全不符合。
路明非放下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好了。多少钱?”
老人报了一个低廉的价格,收下路明非递过来的现金,动作熟练地找出零钱,然后将一把拴着巨大塑料牌的老旧黄铜钥匙推到他面前。
“二楼,最里面那间。窗户对着后面的树林,安静。”
老人笑着说,
“祝您住得愉快,年轻人。需要什么尽管说。”
“谢谢。”
路明非拿起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转身,朝着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走去。
木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双浑浊却和善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那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冰冷的摄像头。
路明非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指尖冰凉。
这个小镇,绝对不像它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共享着一个可怕的秘密。
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这个秘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