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亲人的来信(2 / 2)

把世界上最纯真的孩子,送给了世界上最肮脏的人。

这算什么?救赎?惩罚?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残忍的笑话?

多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再一次,透过那细细的门缝,望向门外的艾米丽。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警惕、凶狠和驱赶,而是充满了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比复杂的痛苦和哀伤。

他看着那双哭得红肿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蓝眼睛,那眼睛里还带着对这个陌生环境和凶恶叔叔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失去了父母庇护后、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无助。

他看着那被雨水打湿的金色头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

看着她瘦小的、在不断发抖的肩膀。

看着她怀里那个同样湿漉漉的、破旧的布娃娃——那可能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家人”。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冰冷的磨盘上,一点点地、缓慢地碾碎。

剧烈的疼痛不再是源于过去的创伤,而是源于眼前这个鲜活、脆弱、被命运无情抛弃到他面前的小生命。

他想起了信里的话——“她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也是最珍贵的宝藏了。” “在她心中,你永远都是家人。” “拜托你…保护艾米丽…”

大哥和大嫂…在最后的时刻,想到的、信任的,竟然是他这个不成器、甚至可能让他们蒙羞的弟弟。

而他呢? 他刚刚还在对着这个孩子怒吼,让她“滚开”!

他甚至手里还拿着枪!

他住的这个狗窝,连他自己都嫌弃!

他靠着的,是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随时可能被仇家、被警察、或者被自己过去的鬼魂拖入地狱!

他拿什么保护她?! 他凭什么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自惭形秽,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感觉自己根本不配碰触这个孩子,甚至不配呼吸她周围的空气。

他应该立刻把她推开,让她去找警察,去找社会福利机构,去找任何…任何一个比他干净、比他正常、比他更有资格收留她的人!

但是…

信里的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我们真的…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 “…远离我们遭遇的这一切噩梦…” “…那些人…不会罢休…”

警察?机构?那些“大人物”既然能逼死他大哥大嫂,难道找不到一个被送进福利院的孩子吗?

把她推出去,或许就等于把她推向了和她父母一样的结局。

可是…留下她?跟他在一起?在这个肮脏、危险、看不到明天的阴沟里?

让这双纯净的蓝眼睛,每天面对他这样的废物?面对这污浊的空气?面对可能随时上门寻仇的恶徒?甚至…面对他那些“嘶叫药剂”的“客户”?

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多克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极端自我厌恶。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巨大的矛盾和心理斗争,如同两股巨大的浪潮在他脑海中疯狂对冲,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门外,艾米丽似乎哭得有些累了,抽泣声渐渐变小,但她依旧怯生生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望着门缝里那个表情扭曲、眼神痛苦变幻的陌生叔叔。

她小小的身体在寒冷的夜雨里微微发抖,像一片随时可能被风吹走、被雨打落的嫩叶。

那细微的颤抖,透过门缝,仿佛直接传递到了多克的心脏上。

最终。

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无声的激烈挣扎后…

约翰·多克眼中所有的混乱、痛苦、抗拒和凶狠,慢慢地、一点点地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带着无尽哀伤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认命。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公寓的腐臭和雨水的微腥。

然后,他那只一直紧握着9手枪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了下去。他将手枪轻轻放在了门边的鞋柜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他的另一只手,则抬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地、解开了那条一直挂着门链。

金属门链滑落,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如同一个仪式性的句号,结束了他之前所有的抗拒和挣扎。

他缓缓地、彻底地,拉开了那扇一直隔绝内外的、沉重的防盗门。

冰冷的、带着雨丝的空气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乱发。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门口,挡住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在艾米丽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个瘦小得可怜、仰着头、用那双盈满泪水和无措的蓝眼睛望着他的小女孩。

约翰·多克这个粗野的、被生活摧残得麻木不仁的汉子,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试图想说点什么。

他想说“进来吧”,或者“别怕”,哪怕只是问一句“你冷吗?”

但最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声极其沙哑、干涩、甚至有些变调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唤

“…艾米丽?”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刚才还很凶的叔叔嘴里叫出来,艾米丽小小的身体微微一颤,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抱着娃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小小的嘴唇抿着,依旧不敢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多克看着她的反应,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他脸上的肌肉因为长久的麻木和此刻复杂的心绪而僵硬无比,那个试图微笑的表情,最终变成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痛苦和艰难的扭曲表情。

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让自己的高度尽量与小女孩齐平,减少一些压迫感。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大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了艾米丽金色发丝上凝结的雨珠。

他的动作笨拙而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自己稍微用力,就会碰碎这件举世无双的、易碎的珍宝。

“…外面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先进来…好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和一种沉甸甸的、刚刚被迫扛起的、令他窒息却无法挣脱的责任。

雨,依旧下着。 寒夜漫长。

但这一刻,对于约翰·多克和这个名叫艾米丽的小女孩而言,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天翻地覆的偏转。

世界上最肮脏的人,为他世界上唯一的、最纯真的责任,打开了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