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正义(2 / 2)

“吃啊!师父!你张嘴!吃了就能再坚持……再坚持久一点!我们去找别的药!去找更好的医生!我背你去!去哪里都行!别死……我求你了……求你了……别死……只要别死我什么都听你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手指上的污秽沾染了师父干裂的嘴角。

那一点点珍贵的药膏,在路明非绝望的哀求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讽刺。

师父枯槁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异常坚定地,反握住了路明非颤抖的手腕,阻止了他徒劳的动作。

他浑浊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托付,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了路明非那双被泪水浸泡、充满恐惧和哀求的、深褐色的眼睛里。

“明非……”

师父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敲打在路明非的心上。

师父枯槁的手指,冰冷得如同玉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温柔的力道,轻轻覆在路明非死死攥着召唤器、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那触感,像是一块寒冰覆盖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让路明非颤抖的哭喊哽在了喉咙里。

他抬起被泪水、泥污和绝望糊满的脸,深褐色的瞳孔里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恐惧,像一个迷途的幼兽,无助地望着即将熄灭的灯火。

师父浑浊的目光,穿透小屋昏黄的油灯光晕,也穿透了路明非此刻崩溃的绝望,投向了一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的声音依旧微弱沙哑,如同风吹过枯叶的簌簌轻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平和的韵律,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寻常的故事,一个关于别人的故事。

“明非……”

师父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剥离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孤儿。”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星光一闪而逝。

“那颗星星……很美……它叫……阿瑞斯。”

提到这个名字时,师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深沉的眷恋和……无法磨灭的痛楚,

“那是……战士回不去的……故乡。”

路明非怔住了,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哀求,只是呆呆地看着师父。

阿瑞斯?故乡?这些词语如同天方夜谭,与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现实格格不入。

“那时候……” 师父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回忆

“没有和平……只有……永无止境的……战斗。”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握着路明非的手也微微收紧。

“天空……是紫红色的……永远笼罩着……燃烧的尘埃云……”

他缓缓描述着,声音里没有波澜,却透出一种刻骨的冰冷,“大地……是焦黑的……裂开巨大的伤口……流淌着……滚烫的……金属熔浆……”

路明非的眼前,仿佛随着师父的话语,展开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河流……是凝固的……血……混合着机油……”

师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在路明非的心上划着

“城市……是巨大的……墓碑……扭曲的钢铁骨架……指向……破碎的天空……”

“我见过……太多了……”

师父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小屋低矮的屋顶,仿佛看到了那些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惨烈景象,

“见过……要塞被……能量束……贯穿……瞬间……数万人……化作……飞灰……”

“见过……战士……穿着残破的铠甲……抱着……被炸碎的……同袍……在辐射雨中……嚎哭……直到……喉咙……喷血……”

“见过……孩子……躲在……母亲的……尸体下……眼睛……像死去的……玻璃球……”

“见过……为了……一块……干净的水……几十个人……互相……撕咬……像……野兽……”

每一个简短的描述,都如同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砸在路明非的心上。

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景象,那超越了地球上任何一场战争的残酷。

那是一种彻底摧毁希望、磨灭人性的炼狱。

路明非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种描述带来的、直击灵魂的冰冷绝望。

师父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讲述也变得更加艰难,仿佛每一次回忆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烛火。

“后来……我到了……这里……地球……”

他微微侧过头,浑浊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墙壁,看向外面风雨过后的世界,

“其实刚开始我是挺庆幸的,我以为……远离了……战火……会不一样……”

一丝极其苦涩、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在他灰败的嘴角艰难地浮现。

“可是……人性……在哪里……都一样……贪婪……背叛……杀戮……从未……停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

“我见过……太多……披着人皮的……怪物……为了……权力……财富……甚至……只是……无聊的恶意……就能……碾碎……别人……”

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

师父的语气,让他想起了自己被迫卷入的那些黑暗,那些邪教仪式、那些被欲望扭曲的罪犯、那些追杀他们的混血种……人性之恶,似乎真的是无处不在的阴影。

就在路明非以为师父会彻底沉溺于这无边黑暗的失望中时,师父的声音却奇异地柔和了一丝。

那浑浊的眼睛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的涟漪。

“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师父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那是在讲述阿瑞斯毁灭和地球黑暗时都未曾有过的情绪。

“一个女人……”

路明非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在师父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语气。

“一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女人……”

师父的嘴角,那抹苦涩的自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温暖的、近乎梦幻的弧度。仿佛光是回忆这个名字,就足以驱散他体内所有的冰冷和痛苦。

“她……很傻……”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明明……自己……活得……也很艰难……却总是……忍不住……去帮……别人……”

“一只……受伤的……小鸟……一个……迷路的……孩子……甚至……是……路边……快要……枯死的……野草……”

师父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柔和,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

“她……会蹲下来……小心地……给小鸟……包扎……会牵着……孩子的手……送他回家……会……给野草……浇水……说……‘每一个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这是绝不能剥夺的’……”

昏黄的灯光下,师父灰败的脸上似乎被这遥远的回忆染上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光晕。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那残酷的“十分钟”倒计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如此……温柔,如此……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让我……看到了……”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满足,目光重新聚焦在路明非脸上,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星火在微弱地燃烧

“看到了……即使……在最黑暗……最污浊……的……地方……”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紧紧握住路明非的手,仿佛要将某种信念传递过去。

“……也依然……存在着……无法被……磨灭的……光……”

“……那就是……人心……深处……的……善……”

“善?” 路明非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困惑。

他看着路明非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紧握召唤器的左手,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泥污,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染着血污和泥土的运动服。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隧道,带着无尽的沧桑、血火淬炼的疲惫、以及此刻倾注了全部生命的……托付,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路明非的灵魂深处。

师父的目光,如同沉入深潭的古玉,带着穿透灵魂的重量,紧紧锁在路明非茫然而又带着巨大恐惧的脸上。

小屋昏黄的油灯在他浑浊的眼底跳跃,映照出千年征伐的疲惫,也映照出最后一丝燃烧的、名为托付的火焰。

他枯槁的手指,依旧覆盖在路明非紧攥召唤器的手背上,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要将某种沉重的东西烙印进少年的骨髓。

“明非……”

师父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路明非的心上

“你……知道……刑天铠甲……的职责……是什么吗?”

路明非下意识地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职责?他只知道穿上那身铠甲,就要去战斗,去杀戮,去面对那些狰狞的怪物和冰冷的刀锋。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这个快死的老头子。

仅此而已。

师父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洞悉一切的悲悯。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发出沉闷的杂音,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撕裂着残存的生命力。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

“刑天铠甲……是……正义的铠甲……”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的职责……就是……铲除……那些……恶!”

“铲除……那些……扭曲人心……践踏生命……制造……无边……苦难的……恶!”

师父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战鼓擂响。

但紧接着,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又奇异地柔和下来,如同穿透乌云洒落的第一缕晨光,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而……保留……那……最……纯真的……善……”

师父的目光重新落回路明非脸上,落进他深褐色的、被泪水浸泡的、充满了对这个残酷世界不解和恐惧的眼眸深处。

“保留……那些……像……她……一样的……”

“……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

师父的喘息变得更加急促,灰败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他依旧死死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娃……看……看着这个世界……”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和沉重。

“它……充满了……无序……与……罪恶……” “黑暗……无处不在……贪婪……背叛……杀戮……如同……跗骨之蛆……”

“你……或许……会被它们……所伤……”

师父的目光扫过路明非身上沾染的血污,仿佛看到了他未来将要经历的无数坎坷和背叛。

“会被欺骗……会被辜负……会……痛彻心扉……”

师父枯槁的手,却在此刻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握住路明非的手腕。

那浑浊的瞳孔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愤怒,不是毁灭,而是一种超越生死、洞穿黑暗的——信念之火!

“但是!”

师父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在小屋中回荡

“即便如此——!” “

你也要……相信自己!”

“相信……你心中……那……守护的……信念!”

“相信……那份……源自……铠甲……也源自……你本心的……正义!”

“相信……无论……黑暗……如何……深重……”

“那份……为了……守护……最纯真……之善……而战的……光芒……”

师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路明非的瞳孔深处,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托付

“永不会……熄灭!有人如果想要染指他,那就用鲜血告诉他,什么东西碰得,什么碰东西碰不得!”

话音落下,师父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残烛,那燃烧着信念火焰的瞳孔,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被无边的疲惫和死寂的灰败所占据。

他覆盖在路明非手背上的手指,力道也在瞬间松懈,变得冰冷而无力。

“呃……”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更多的、带着冰晶碎末的暗红血液,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陈旧的草席。

那抹艰难维持的、安抚性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在灰败的唇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路明非呆呆地跪在床边,如同被师父最后那番话和信念之火彻底烧穿了灵魂。

他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那冰冷的“十分钟”倒计时。

师父枯槁的手,冰冷地垂落在染血的草席上。

那浑浊的眼睛,依旧微微睁着,最后定格的方向,是路明非紧握召唤器的左手……

小屋昏黄的油灯,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师徒二人最后的剪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