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父子(1 / 2)

楚天骄的手指在光滑的桃木方向盘上焦躁地敲击着,那“嗒、嗒、嗒”的声响,在迈巴赫近乎完美的隔音屏障内,像一根不断收紧的弦,死死勒住了车内仅存的空气。

窗外的豪车牢笼依旧在泥泞和咒骂中徒劳挣扎,雨水疯狂抽打着车身,而车内,父子之间那道无形的、由疏离与笨拙讨好浇筑而成的冰墙,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每一次试图穿透它的努力,都被楚子航那冰凌般的简短回应撞得粉碎。

楚天骄脸上的肌肉因强撑的笑容而微微抽搐,嘴角垮塌的弧度泄露了深藏的挫败。

他紧握方向盘的指节已经泛白,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吞咽着某种滚烫的、无法言说的苦涩。

终于,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右手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狠狠拍向中控台那闪烁着幽光的音响控制区域!

动作突兀、粗暴,完全违背了音响系统需要先调低音量再开启的操作常识。

“啪嗒!”

一声清脆的按键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刹那间,车载柏林之声音响系统——这套价值不菲、被誉为“顶级货”的精密设备被蛮横地唤醒。

没有预热,没有缓冲,巨大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车厢内凝滞的死寂!

不是喧嚣的摇滚,也不是他之前试图献宝时提及的周杰伦。*

汹涌而出的,是一股清冷、悠远、带着咸湿海风气息的音流。

爱尔兰小提琴如泣如诉的旋律率先刺破空气,带着古老凯尔特土地特有的苍凉与旷远,像冰冷的溪流瞬间漫过真皮座椅和昂贵的木饰。

紧接着,低沉哀婉的男声加入了吟唱,嗓音沙哑而厚重,仿佛承载着几个世纪的叹息:

“the trees they grow high, and the leaves they dreen…”

(树在长高,叶在变绿…)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楚子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原本凝固在窗外雨幕的视线,终于被强行拽回。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穿透仪表盘幽蓝的冷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后背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被打扰后的、更深的漠然和探究——他在搞什么?

楚天骄似乎被自己制造出的巨大声浪也震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狼狈。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拧音量旋钮,指尖却在光滑的面板上打滑。

他放弃了,任由那充满叙事感的歌声在昂贵的声学空间里回荡,像是在用这不合时宜的音乐,笨拙地填补着语言无法穿透的鸿沟。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沙哑,试图解释,或者说,仅仅是为了打破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沉默

“咳…那啥…Altan!爱尔兰的!地道!”他语速很快,像是怕被打断,“《daily Grog》!讲…讲故事的!你听这调儿…”

他的话语在女声清澈空灵、却蕴含着巨大悲伤的加入时,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女声的吟唱如一道清冽的月光,切入男声的厚重背景:

“Father, dear father, youve donegreat wrong…”

(爸爸,亲爱的爸爸,你对我犯下大错…)

“You have arriedto a boy who is too young…”

(你把我嫁给了一个太年幼的男孩…)

歌词像冰冷的雨滴,一颗颗砸在楚子航的耳膜上。

父女的对话,错位的婚姻,年轻生命的夭亡,残酷命运的无常… 古老歌谣里那渗入骨髓的忧伤,透过顶级的音响还原,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原始而沉重的力量。

这悲伤如此巨大,如此不合时宜,与楚天骄脸上那混合着讨好、狼狈和一丝强行注入的“品味”炫耀的表情,形成了无比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他选择这样一首歌,在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父子僵局中播放,本身就充满了无意识的、令人心酸的讽刺。

楚子航收回了目光。他重新望向窗外,视线却没有焦点。

雨刮器依旧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刮动着,发出单调的“唰——唰——”声,与车厢内流淌的、来自遥远国度的悲歌交织在一起。

爱尔兰风笛悠远呜咽的尾音,如同为这场沉默的角力拉开的幕布。

楚天骄自作主张放出的音乐——Altan乐队那首充满宿命悲怆的《daily Grog》成了这移动堡垒里新的、更加复杂的背景音。

楚天骄脸上带着点“我懂行”的得意,手指敲着方向盘打拍子

“好听吧?人家都说这碟好!讲父爱的!深沉!”

楚子航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父亲的后脑勺,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那表情介于荒谬和无奈之间。

他声音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纠正

“歌词是女儿在控诉父亲。他把她嫁给了一个小男孩。”

楚天骄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噎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随即大手一挥,嗓门拔高试图盖过尴尬

“嗐!生男生女都一样嘛!那…那不也是表达父爱的一种?反正是爹跟孩子的事儿!”

他顿了一下,像是找到了新话题,语气又带上了那种刻意的、带着点探究的讨好

“哎,儿子,你英语好,竞赛还得奖了是吧?……你妈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歌到底唱的啥意思?你给爸翻译翻译?”

楚子航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男孩被送去战场,死了。最后一句是女儿在坟前对父亲说,‘现在你满意了?’”

“啥?!”楚天骄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这…这什么晦气结局!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