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挠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仕兰中学的课很闷,数学老师总点他回答问题;说路鸣泽最近迷上了奥特曼,天天抢他的漫画;说婶婶炖的排骨还是那么咸,却总在他晚归时多留一碗;说路过公园时,看见那秋千还在,铁链子锈得更厉害了,没人荡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待着,像在等谁。
“都挺好的,”他顿了顿,舌尖尝到橘子糖的余甜,“可就是……心里总空一块。”
老头侧过头,眼睛在夜色里弯了弯
“空着的地方,装着啥?”
“不知道……”路明非低头看自己的脚,沙粒又从趾缝漏下去,“就觉得忘了件特重要的事,但不是考试日期那种,是……更深的,知道有,可挖不着。”
他努力回想,脑子里闪过些模糊的碎片:雨里的五菱宏光、消毒水的味道、亮着暖光的小屋、白裙子的影子……可这些碎片像被浪冲过的沙画,抓不住,一碰就散。
“有时候做梦,会梦见个穿黑风衣的人,”他轻声说,“还有坨红得发黑的东西,醒了就心口发闷,可到底是啥,想不起来。”
老头没说话,从藤篮里摸出颗糖,递过来。
还是橘子味的,玻璃纸在星光下闪着细弱的光。
路明非接过来,指尖碰到糖纸,还是有点黏手,像被体温焐过。
“人这一辈子,就像沙滩上的脚印。”老头忽然开口,声音混着浪声,很轻,“浪会冲掉些,风会吹淡些,可踩过的地方,沙子记得。”
他指了指路明非脚边的沙坑,刚才被浪冲平的地方,不知何时又被踩出了浅浅的印子。
“忘了的事,不是真没了”老头望着海平线,那里的紫蓝色正浓得化不开,“是在等个合适的浪,把它再冲回来。”
路明非把新糖放进嘴里,甜味和刚才的余味混在一起,暖得从舌尖一直漫到心口。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快化完的糖纸,展开来,玻璃纸被揉得皱巴巴的,却还能看见上面淡淡的橘子纹。
“这个,我一直留着。”他说,“那天在秋千上,您给的。”
老头笑了,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往藤篮里塞了塞手
“天凉了,早点回家,别让家里人等。”
他站起身,拎起藤篮,转身往沙滩尽头走。
蓝布褂子的身影在夜色里慢慢缩成个小点,脚步声踩在沙上,“沙沙”的,像和浪声合在了一起。
中途他停了下来,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喃喃
“很快的……等你想起来……你会来找我”
……
路明非坐在礁石上,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渔港的灯火里。
浪又漫上来,这次冲来了颗完整的白贝壳,躺在他脚边,像只闭着的眼睛。
他抓起贝壳,对着星光看,贝壳内侧的虹彩晃了晃,忽然觉得脑子里那片模糊的空白处,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像有个名字,就在舌尖。
像有段记忆,正顺着浪,慢慢漂过来。
他把贝壳放进裤兜,和那颗新糖放在一起,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往回走。
浪声在身后跟着,像谁在轻轻哼着歌。
风里的咸腥气里,好像多了点橘子糖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