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湄依旧蹲在他面前,手里的棉签还沾着碘伏,依旧用那温柔的声线问着
“阿沉,你是不是头疼?我给你倒杯热水?”
“阿沉……”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在嚼一块生涩的石头。
这是他的名字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有时候镜子里会映出张年轻的脸,眉眼干净,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有时候又会看见另一张脸,鳞片爬满下颌,眼里烧着金色的火,指甲尖泛着青黑的光。
哪个才是真的?
龙血突然在血管里翻涌,带着股毁天灭地的躁动。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的深色液体滴在地板上,“滋啦”几声又蚀出几个小坑。小湄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下。
她受惊的眼神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他混沌的脑子。
“别……怕……”他想说,可出口的却是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兽。
他看见自己青白色的手在抖,指甲在变长,泛着冷光,正不受控制地往她面前伸——那是龙的本能,看见猎物的恐惧,就想扑上去撕碎。
可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不是小湄的手。
是他自己的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这只失控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手背青筋暴起,青黑色的血管和青黑色的鳞片在皮肤下缠斗,像两条打架的蛇。
“滚……”他对着自己低吼,声音里一半是人的痛苦,一半是龙的暴戾,“别……碰她……”
碰谁?
他又忘了。只知道眼前这抹白裙子不能碰,像碰了就会碎,像碰了就会把心里最后一点暖乎乎的东西也碾碎。
桌上的小米粥还在冒热气,腌黄瓜的酸香钻进鼻子,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这味道好熟悉。
好像很多个清晨,他都被这味道弄醒,趴在桌边看她系着围裙盛粥,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她发梢跳。
“阿沉,你看看这个。”
他恍惚间听见她说。低头,看见她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边角都磨圆了,上面印着《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片名,日期是三年前的七夕。
“那天你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说等攒够了钱,就带我去维也纳,看多瑙河……”
维也纳?多瑙河?
脑子里像炸开了道白光。他突然想起电影院的黑暗里,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呼吸温温的;想起出租屋的墙上,他用铅笔画了张歪歪扭扭的地图,圈出多瑙河的位置,说“以后一定去”;想起她笑着捶他,说“吹牛,先把这个月房租交了再说”……
这些画面软得像棉花,裹着龙血的燥热,竟让那股毁灭欲退了退。
可下一秒,黄金瞳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龙血在疯狂的告诉他那些是假的!都是假的!软弱!无用!撕碎她!撕碎这一切!你拥有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
他猛地推开自己的手,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
墙上的电影海报被震得晃了晃,海报上的男女主角笑得灿烂,像在嘲笑他的挣扎。
“我……”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视线在小湄和海报间乱转,白裙子的影子和龙的凶性在脑子里打架,打得他头痛欲裂。
她是谁?
为什么看见她,血管里的火会烧得更凶,又会突然软下去?
为什么想不起她的名字,却觉得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阿沉……”小湄慢慢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着我,我是……”
她的话没说完。
他突然捂住耳朵,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后颈的鳞片全部竖起,像炸开的尖刺,黄金瞳里的竖瞳缩成一条细线,映出她惊恐的脸——这一次,那脸在他眼里开始扭曲,变成模糊的色块,像被打翻的颜料。
记忆又开始碎了。
白裙子,小米粥,电影票,多瑙河……全变成了碎片,被龙血的洪流卷着,往黑暗里沉。
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像钉在骨头里
不能碰她。
绝对不能。
他猛地转身,撞开窗户,跳了出去。
落在巷子里的瞬间,槐叶被震得纷飞,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那扇亮着暖光的窗户,只凭着本能往更深的黑暗里跑。
手包里的金属链发出急促的“咔哒”声,花纹里的红光彻底炸开,像在催促,像在嘲笑。
他跑过老槐树,跑过青石板,跑过那个总让她绊倒的第三级台阶。
风里还飘着小米粥的香,可他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咆哮。
她是谁?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跑。
跑得越远越好。
离那片暖光,离那个白裙子的影子,离所有能让他想起“自己是谁”的东西,越远越好。
龙血在血管里欢呼,像终于摆脱了枷锁。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的位置,还残留着一丝针尖大的疼。
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