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熄书房的灯,他揉着额头,走向卧房。
途中经过庭院,夜风拂过,带着初夏的微凉,本该令人舒爽,但他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是累着了。”他摇摇头,并未多想。
躺在床上,他很快沉沉睡去。
然而,睡眠并不安稳。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衙门,同僚们的脸在眼前晃动,那些平日里看似寻常的交谈,此刻却变得有些刺耳。
某位与他资历相当、却因更会钻营而升迁更快的同僚,其笑容似乎带着嘲讽;
上司对他呈报的文书提出的几点修改意见,此刻回想起来,也仿佛充满了挑剔与不信任;
甚至手下几个吏员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他都觉得他们是在议论自己能力不足,担不起这清淤的职责……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委屈和猜疑,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紧锁,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守在外间的侍妾被惊醒,轻声询问:“老爷,可是不适?”
张员外郎猛地睁开眼,眼中带着血丝,语气前所未有的冲:“无事!休要聒噪!”
侍妾被吓了一跳,噤声不敢再言。
张员外郎喘着粗气,望着帐顶,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些原本只是偶尔闪过、会被理智压下的负面念头,此刻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盘踞在脑海。
“是了……定是如此……他们都在看我笑话……都觉得我无能……”
“这劳什子的差事,谁爱干谁干去!”
一股强烈的懈怠与怨愤之情,油然而生。
他并未意识到,一缕极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幽蓝微光,在他沉睡时,曾如蛛丝般拂过他的窗棂,悄然渗入。
……
距离张府不远的一处军营。
一名负责夜间值守的队正,提着灯笼按例巡视营房。
他是一名老兵,从焦土镇时代就跟着陈稳,作战勇猛, 忠诚毋庸置疑。
但此刻,走在寂静的营区,听着士兵们沉睡的鼾声,他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无。
“日日操练,夜夜值守,为了什么?”
“就算搏了个前程,封侯拜将,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
“这乱世,真的能彻底终结吗?伪宋在那边虎视眈眈,听说还有什么邪门的铁鸦军……这仗,真要打到猴年马月?”
一些他平日绝不会有的、消沉悲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该有”的想法。
“胡思乱想什么!陛下雄才大略,我大陈如日方升!”他低声告诫自己,挺直了腰板。
然而,那股莫名的倦怠感,却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缠绕在心头,让他的脚步,似乎都比平日里沉重了几分。
……
御书房内。
陈稳依旧站在窗前,心中的那丝不安未曾褪去。
他闭上双眼,尝试更主动地去沟通、去感知那磅礴的势运。
玄黄气旋缓缓加速,与他心神相连。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更多。
在那宏大、光明、代表王朝生机的势运洪流之中,似乎混入了一些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分辨的“杂质”。
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意念”,阴冷、晦暗,带着腐蚀与扭曲的特性。
它们试图附着在气旋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渗透,放大着某些本就存在的细微裂痕,诱发着潜藏的负面情绪。
“果然……不是错觉。”
陈稳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望向西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直视那光幕的源头。
“这就是你的新手段吗?”
“不再正面强攻,转而侵蚀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一种全新的、更为隐蔽和危险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这“影蚀”之风,已然吹入了大陈,虽然初时微弱,但若任由其滋长,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找出应对之策。
他沉吟片刻,转身走向书案,准备传召相关人员。
夜色,愈发深沉。
无形的暗流,在这新生的王朝内部,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