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粮草,”
他顿了顿,继续道。
“洛川确有储备,然多为去岁及今春,为应对朝廷加征及可能之灾荒,辛苦积攒之民粮、义仓粮。”
“若大量调出,一旦有事,三县百姓何以果腹?流民何以安置?”
“军无粮则散,民无食则乱。”
“此中道理,想必诸位比我更清楚。”
他绝口不提赵匡胤,只陈述洛川的困难与重要性。
将“拥兵自重”的指控,化解为对防务和民生的合理关切。
王朴沉吟不语。
韩通和张永德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陈稳说的,确实是实情。
洛川的防线压力,以及其内部治理的成果,都是有目共睹的。
赵匡胤见状,知道不能再让陈稳占据道理的上风。
他站起身,向王朴等人拱了拱手,语气沉痛:
“王先生,诸位将军。”
“陈防御使之言,不无道理。”
“然,如今使君病重,国步维艰,正需我等臣工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若人人皆固守本位,惜兵惜粮,则大局何存?朝廷体统何在?”
他偷换概念,将具体的事务之争,提升到了“忠君体国”的层面。
“匡胤不才,愿从我步军储粮中,再挤出半成,上缴统筹,以应大局!”
他一副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模样。
他这一表态,立刻让他身后的将领纷纷附和。
“赵指挥使高义!”
“正是!当以大局为重!”
压力再次回到了陈稳这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看他如何应对这“忠义”的逼迫。
陈稳心中冷笑。
赵匡胤此举,无非是以退为进,既博取了名声,又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若坚持不给,便是罔顾大局。
若给,便是损己利人,尤其是利了赵匡胤。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匡胤身上。
“赵指挥使深明大义,陈某佩服。”
“既然赵指挥使愿额外贡献半成储粮……”
他话锋一转。
“我洛川,亦非不识大体之辈。”
“这样吧,”
他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靖安军可再多调一都兵力,协防滏口陉。”
“至于粮草……”
他看向王朴。
“洛川可再出五千石粮食,但需直接运抵滏口陉守军手中,由韩通将军派人接收,专粮专用,以确保真正用于边防。”
“如何?”
他既做出了让步,显示了“顾全大局”,又巧妙地避开了将粮草交给赵匡胤或其关联势力支配的可能性。
直接将粮食送到了与赵匡胤并非一系、且相对中立的韩通麾下边防军手中。
这一手,既堵住了众人的嘴,又实际维护了自身利益,还隐隐离间了韩通与赵匡胤。
王朴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的赵匡胤,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韩通,心中暗叹一口气。
“如此……甚好。”
“便依陈防御使之议。”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陈稳与赵匡胤之间的争锋,已然彻底公开化,再无转圜余地。
会议在一种更加诡异和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陈稳与赵匡胤几乎是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
在门口,两人再次相遇。
赵匡胤脚步微顿,侧头看向陈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压低声音:
“文仲兄,好手段。”
陈稳回以平静的注视,淡淡道:
“彼此彼此。”
“元朗兄,好算计。”
两人目光再次碰撞。
这一次,似乎有冰冷的火星溅出。
随即,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