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那股鲜活劲儿,喜欢那眼里的光。所以他求父皇赐婚,求了三次,终于把她娶回了武王府。新婚之夜,她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个绣着缠枝莲的香囊,递到他面前,眼里的光晃得他心慌:“这是我自己配的香,里头有薰衣草和干桂花,能安神。你总在军营熬夜,带着这个,夜里能睡得踏实些。”
婚后头两年,她确实天天给他做点心。早上是温热的桂花糕,中午是荷叶包着的糯米鸡,晚上是熬得稠稠的银耳羹,变着花样,从不重样。她会拉着他去后院看新开的兰草,会给他讲街上听来的趣闻,会在他练兵回来时,递上一杯温好的蜜水,眼里的光,从来没暗过。
可从什么时候起,那光就淡了呢?
是墨尘三岁那年,得了急病,高烧不退,宫里的太医来了三个,都摇头说“凶险”。她抱着墨尘坐在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眼睛红得像兔子,头发乱了,衣服也皱了,连给他做点心的心思都没了。后来墨尘好了,她却像变了个人,每天盯着墨尘的饮食起居,连墨尘喝的茶水都要亲自试温;再后来,府里的人多了,心思也多了,暗里给墨尘的笔墨里掺过东西,给府里的饭菜下过药,她就更紧张了——每天查账本、看库房,跟府里的管事嬷嬷核对每一样进府的东西,连他从军营回来,她都只是递杯茶水,说句“回来了”,眼里的光,慢慢就被谨慎和担忧盖了过去。
他不是没察觉,只是那时总觉得,王妃就该这样——相夫教子,护着王府,这是她的本分。他常年在军营,回府时要么累得只想睡觉,要么被府里的琐事烦得头疼,从没问过她一句“累不累”,从没留意过她抽屉里那些落了灰的香囊,从没发现她再也没在后院种过兰草。
直到沐熙来了。
这姑娘敢说敢做,沈见薇的脸上又有了笑容。他见过沈见薇在后院试做桂花芡实糕时的样子——眼里的光又亮了,像当年在沈家院子里种兰草时那样。可那光,是对着手里的芡实粉的,唯独不是对着他的。
他慌了。
他怕那点光又没了,更怕沈见薇再也不对他亮了。所以他才总提“身份”,总说“不合规矩”——昨日二夫人来告诉他,说王妃经常早出晚归,要开归云楼做生意。想着这些日子看见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就觉得心里发空。他只能用“武王妃该守的规矩”来约束她,来提醒她“你是我的王妃”,好像这样,就能把那点快要不属于他的光,重新拉回来。
昨日在王府,她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和离时,他第一反应是生气——气她不懂事,气她不顾武王府的颜面,气她竟敢提“和离”两个字。可气过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怕——他怕她真的走,怕再也见不到她,怕武王府里,再也没有那个会给他做桂花糕、会递温茶水的人。
这些心思,他从没跟人说过。许多人都敬他是武王,府里的人都怕他是王爷,连墨尘,都只敢劝他“别跟母亲置气”,没人敢像沐熙这样,把这些话摊开了,摆在他面前,刺得他心口发疼,却又清醒得厉害。
雅间里静了下来。香薰球里的香料还在转,淡香绕着鼻尖,清心茶的温度早就凉了。武王垂着眼,看着桌案上那块被茶水洇开的浅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眉头皱着,嘴角抿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怕惊扰了脑子里翻涌的那些事,又像是在琢磨沐熙说的那些话,怎么也理不清。
萧墨尘看了眼武王沉在自己思绪里的样子,又看了看沐熙。沐熙冲他递了个眼神,指尖轻轻碰了碰桌角,示意“别打扰”。两人悄悄站起身,萧墨尘顺手把搭在椅背上的杏色绒毯轻轻搭在武王肩头,沐熙则把凉了的清心茶盏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挡着武王的视线。
脚步踩在厚厚的绒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沐熙掀帘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武王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垂着眼,眉头依旧皱着,却没了方才的沉郁,反倒多了几分茫然和怔忡。她轻轻把布帘放回去,靛蓝色的帘布垂落,将屋里的人和外头的动静隔了开,只留武王一个人,在满室淡香里,慢慢琢磨那些被遗忘了多年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