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料到她会追问,也早已看透她背后的意图。这位公主,绝非深宫中不问世事的娇花。她的情报网之密、触角之深,恐怕连塞拉菲娜还活着的消息,乃至公爵的密谋,都已被她悄然掌握。正因如此,她才更可怕--她虽不掌握权权力,但却比掌权者更为可怕,犹如毒蛛正在编织一张覆盖整个王国的网,只要她愿意,任何落入网中的猎物都将成为盘中餐。
“生存?”伊莎贝拉步步紧逼,声音轻柔却如冰锥,“这二字,又当如何解释?”
陈砚终于直视她的眼睛,目光如铁:“没有国,哪来的家?没有家,又何来安身立命之所?我与奥莱克签订城下之盟,表面是合作,实则是彼此的生存契约。他守城,我输血;城破,我亡。所以,我支援他,不是为了瓦伦蒂亚的旗帜,而是为了我能在伊塔黎卡这片土地上,安稳地做生意,安稳地生活,安稳地……抱着我爱的人,吃一顿不被战火打断的晚餐。”
他说着,将波赛丝轻轻搂入怀中,动作自然,却极具挑衅意味。这是他第二次刻意在人前提及与波赛丝的亲密关系--上一次,是为了刺激塞拉菲娜。而这一次,他是在提醒伊莎贝拉:我有软肋,但我选择公开示弱,正是因为我无所畏惧。
伊莎贝拉的细眉微微一挑,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捏住了银叉的柄。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衡量,在计算。
可还不等她开口,陈砚却已主动出击。
“敢问殿下,”他语气一转,忽然变得随意,却字字如针,“如此重大的外交任务,怎不见红蔷薇骑士团的团长随行护卫?那可是您最忠诚的利剑啊。”
伊莎贝拉瞳孔微缩,刚要开口,陈砚却毫不留情地继续:“对了,如今的团长,好像是叫伊芙琳?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她现在可好?”
“……”伊莎贝拉的呼吸微滞。细眉接连挑动,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强作镇定:“菲利浦侯爵临时借调了伊芙琳团长,此次护卫由副团长代行职责。”
“哦?”陈砚故作惊讶,语气却锋利如刀,“明明是公主的亲卫,侯爵的手,伸得可真长啊。”
“你--!”伊莎贝拉终于动容,声音微颤,眼中怒意翻涌。她何曾被人如此当面质问?即便是贵族派领袖、宰相重臣,也都要在她面前维持表面的恭敬。可陈砚,一个出身平民的商人,竟敢如此直击她的软肋,毫不掩饰地揭露她权力被侵蚀的事实。
更致命的,还在后头。
“对了对了,”陈砚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得近乎戏谑,“莉莉丝、希尔薇特,还有茱迪亚她们,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公主殿下大可不必挂念。”他牵起波赛丝的手,转身欲走,仿佛这场对话已无继续的必要。
可就在迈出两步之后,他忽然停下,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补刀:
“如果有的话。”
--短短五字,如一把淬毒的短刃,精准刺入伊莎贝拉心底最深的伤口。
她猛地一颤,单手扶住身旁的雕花餐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莉莉丝、希尔薇特、茱迪亚……那些被她遣散的红蔷薇旧部,那些曾誓死效忠她的少女骑士,是她自出生以来最沉重的道德负担。
塞拉菲娜的离去是她的第一道伤疤,而遣散红蔷薇,则是她亲手刻下的第二道。
她望着陈砚的背影,那身影不高大,却挺直如剑,牵着波赛丝的手,一步步走向大门,走向自由。她咬紧牙关,低声咒骂:“陈砚……你给我记住。”
可她知道,这并非胜利的宣言,而是失败的承认。
她想怀柔,想拉拢,想用王室的恩典将他纳入体系,可陈砚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我不稀罕你的感谢,也不怕你的权势。我们之间,只有对等的较量,没有卑微的依附。
而这一切,正是陈砚想要的结果。
他不怕敌人强大,只怕敌人温柔。若他们相处融洽,伊莎贝拉便会以王族的身份施恩、以贵族的手段笼络,最终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失去锋芒。可如今,他主动撕破温情面纱,将矛盾摆在台面,反而赢得了真正的平等空间。
因为有了塞拉菲娜的离去,有了莉莉丝她们的流离,他对王都那套“以情驭人”的把戏,早已深恶痛绝。
他身边有波赛丝,有阿耳戈,有那些真心相待的伙伴。
这些真实的羁绊,远比王室的虚情假意,更值得守护。
走出大厅时,夜风拂面。陈砚轻轻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波赛丝的手。
“刚才都快把我吓死了。”波赛丝低声说。
“吓?现在该怕的人是公主才对,”他微笑说,“现在的王室就像老迈的狮王,需要面对年轻狮王的正面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