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公爵……已经在府里住三天了。”卡斯珀的耳朵有点红,“我们也很为难,他说非要见女儿一面,但是公爵保证,不会主动认亲。”
陈砚愣了愣,随即平淡回复:“没事,反正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这也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只能是尽力而为。”心里却暗忖:难怪奥莱克这两天总问“塞拉菲娜适应得怎么样”,原来是在打这主意。
他瞥了眼坐在第二辆车里的塞拉菲娜,她正看着攒动的人群和热闹的商铺,浅金色的卷发在风里轻轻飘。这副模样,要是突然撞见亲爹,会是什么反应?
伯爵府的庭院里,已经点起了篝火盆,橘红色的光照亮了石板路。管家正站在门口迎接,看见陈砚一行人进来,让佣人们列队欢迎。“欢迎少爷、小姐、陈砚大人和各位小姐光临。”
“这待遇不是谁都有的。”卡斯珀拍了拍陈砚的肩,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今晚没有尊卑,大家不要在意身份和地位,就像在自家一样。”
陈砚跟着往里走,一直来到餐厅,两道人影已经入座,主座肯定是奥莱克,而另一位就是拜伦公爵——他穿着件深色的华服,手里端着酒杯,听到来人的动静,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在看见塞拉菲娜的瞬间,杯沿也仅有微微一颤。
塞拉菲娜被莉娜牵着,刚跨过门槛,似乎察觉到那道目光,但却没有停下脚步。她目光扫过厅内的所有人,却也没有停在任何人身上,目光中只有惊讶和不知所措,没有一丝犹豫和茫然。
空气仿佛凝固了。烛台的光晕在地上晃了晃,深处的厨房传来碗盘碰撞的轻响,却衬得客厅里格外安静。
陈砚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伯爵府的晚宴长桌铺着暗金色华丽桌布,烛台里的火光跳动着,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忽明忽暗。奥莱克坐在长桌顶端的主位,右手边的位置留给了拜伦,雕花银杯里已经斟满了琥珀色的啤酒;左手边是陈砚,他刚坐下,椅腿就蹭出了轻微的声响。
卡斯珀坐在陈砚左侧,波赛丝挨着父亲的另一侧,裙裾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香风。再往下,是陈砚带来的女眷:莉娜和塞拉菲娜挨着坐,两人的手悄悄在桌布下牵着;艾拉坐在她们对面,身边是她的两个小姐妹--玛莎和露西,两个姑娘紧张得直攥餐巾,眼睛却忍不住偷瞄卡斯珀。至于那两个14岁男孩和12岁女孩,早在管家的安排下,去了偏厅的小桌用餐,那里更适合孩子们喧闹。
“来,我给各位介绍。”奥莱克端起酒杯,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这位是拜伦公爵,来自王都。”
拜伦起身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塞拉菲娜身上。她和莉娜正被佣人教授何为餐桌礼仪,浅金色的卷发垂在肩头,侧脸在烛光里柔和得像块玉。他的喉结动了动,又缓缓坐下,指腹在杯沿上磨了磨。
“公爵,这位是陈砚阁下,”奥莱克转向左手边,“我常跟你提起的朋友,医术高明,见识广博。”
陈砚点头致意,视线不经意间撞上拜伦的目光——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情绪,像压着云的天空,沉甸甸的。
“这是小女波赛丝。”奥莱克拍了拍身边女儿的手,波赛丝立刻起身行礼,裙摆在地上旋出个小圈。
轮到介绍女眷时,空气忽然静了下来。烛火“噼啪”爆了个火星,所有人的呼吸都轻了些。
“这位是莉娜,还有艾拉、玛莎、露西。”陈砚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指尖在桌布上轻轻点了点,“那位是……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顺着陈砚的目光望过来,先是看了看奥莱克,又转向拜伦,脸上露出礼貌的浅笑,微微欠身:“奥莱克伯爵,拜伦公爵。”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没有半分波澜。
拜伦端着酒杯的手猛地顿住,酒液晃出杯口,溅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盯着塞拉菲娜,看她眼里的陌生,看她下意识往莉娜身边靠的小动作,看她完全没认出自己的样子。
“塞拉菲娜小姐……看着面善。”拜伦的声音有些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是吗?”塞拉菲娜眨了眨眼,眼里满是疑惑,“我记不太清以前的事了……非常抱歉。”
陈砚连忙解围:“塞拉菲娜妹妹才才大病初愈,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倒也不难理解。”
桌上的气氛瞬间松了,却又坠得人心里发沉。烤鹅的油香、啤酒的醇厚,忽然都没了滋味。陈砚看着拜伦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说不出的涩。身后的佣人悄悄给拜伦续上酒,杯沿碰撞的轻响,像根针戳在每个人心上。
晚宴散时,烛火已经矮了半截。拜伦没有半点犹豫,和奥莱克一起的走向书房,背影在走廊里拉得很长。
“我明天就回王都。”他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梧桐叶被风卷落,“我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奥莱克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不再多留几天?塞拉菲娜……说不定过两天就想起来了。”
“不了。”拜伦转过身,眼底的柔和已经褪去,只剩一片平静,“看见她笑的样子,比什么都强。记不记得我,不重要。”他顿了顿,指节在窗台上磕出轻响,“只是……让她落到那般境地的人,我不会放过。”
奥莱克挑眉:“公爵想怎么做?”
“你最好别掺和进来。”拜伦的声音冷了些,“只要好好待她就行。有什么需要,派人去王都找我,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你们为难。”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靴底踩过石板路的声响,坚定得像在宣战。
拜伦刚走,陈砚就推门进了书房。“公爵就这么回去了?”他往椅子上一坐,语气里带着无奈,“可塞拉菲娜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吧?一个没出嫁的公爵千金,天天跟我们混在一起,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奥莱克笑了,把葡萄酒推过去:“现在才想撇清?晚了。”他往椅背上一靠,“从你把她救起的那天起,你就趟了这摊浑水。再说……”他挤了挤眼睛,“她现在就像是母雁身边的雏鸟,与莉娜形影不离。你要交出去也可以,但你舍得连莉娜也一起放手?”
陈砚灌了口葡萄酒,酸得皱起眉:“这叫什么事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红蔷薇进我堡垒的大门。”
“孽缘也是缘。”奥莱克碰了碰他的杯子,“拜伦既然肯把女儿托付给你,也就不再打算让她回到贵族的名利场,说不定还会顺水推舟,让她淡出大众的视野,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姑娘。”
两盏烛火陪着他们喝到后半夜,啤酒桶空了大半,窗外的梧桐叶还在簌簌落,像在听两个男人的低语。
第二天清晨,拜伦的马车驶出伊塔黎卡城门时,朝阳刚漫过城墙。随从忍不住问:“大人,真的不跟小姐相认吗?”
拜伦掀起车帘,最后望了眼陌生的城墙——那里有着伯爵府的花园,或许塞拉菲娜此刻正在庭院里看花。他的眼神软了软,随即又硬如寒冰。
“认不认,她都是我女儿。”他放下车帘,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传我命令:回王都后,立刻宣布塞拉菲娜的死讯。”
随从一惊:“大人?!”
“我要辞去派系领袖的职务。”拜伦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我倒要看看,失去王室派的制衡,王宫里的那些人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要么,让贵族派把王国彻底吞了;要么,就让那位公主殿下……拿出点真本事,把这烂摊子掀了重来。”
马车轱辘碾过新铺的沥青路,往王都的方向驶去。车轮扬起的尘土里,仿佛藏着一场即将席卷王国的风暴——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忘了前尘的少女,此刻正和莉娜在伯爵府的庭院里嬉戏,笑声脆得像摇动的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