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面是你想要的吗?」阿耳戈的电子音罕见地带有疑问,「这和机械性的重复劳动没什么差别。」
陈砚望着舷窗外的景象,坡地上的阵列已经散了形,士兵们扑火的灯蛾,一个一个倒在这座死亡之丘。远处的帝国军长矛方阵依旧纹丝不动,矛尖的寒光在阳光下闪着,像在催促这些人继续往上爬。
“快了。”陈砚低声道,指腹在玻璃上蹭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痕,“等他们心生怯意,后面的刀就该落下来了。”
正午的阳光更烈了,激光束在混乱的人群里划出一道道红线,与地上的血混在一起,红得刺眼。而那些云梯,还在坡地上立着,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等着更多人来赴死。
中军帐的阴影里,杜兰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案上的鎏金徽章——那是帝国元帅的象征,冷硬的金属触感却压不住掌心的汗。帐外的战鼓声像潮水般拍打着帐篷,他却端坐在木椅上,铁制的肩甲泛着寒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将军大人,第四千人队又没了,第五千人队刚刚顶上去。”亲兵掀帘而入,甲胄上沾着的血点在阴影里泛出暗红,那是早上斩杀联军将领的证明。“盾牌阵被铁虫冲散了,云梯全扔在半坡……”
“知道了。”杜兰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仁慈,“不管死了多少,都要给我往前冲。”
亲兵躬身应是,退了出去。帐内重归死寂。杜兰忽然抬手,摘下头盔扔在案上,露出额角暴起的青筋——飞龙骑士的军报就压在地图底下,队长已经催了三次,说麾下的飞龙早就按捺不住,只想冲上去撕碎那些银灰色的铁虫。可他不能。
帐外的空地上,二十余头飞龙正蜷着翅膀打盹,骑士们勒着缰绳在旁边踱步。这些披鳞带甲的巨兽本是对抗铁虫的利器,利爪能轻易拍碎无人机的机身,尖牙能咬碎铁虫的外壳。可现在,它们的真正作用是“钉”在诸侯联军身后——只要有逃兵敢冲过界线,飞龙的利爪就会带着风声落下,把人撕成两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杜兰低声自语,目光扫过案上的诸侯联军名册。那些用朱砂标注的兵力数字,正被他一点点划掉,像在剜掉皇帝心头的肉。他太清楚了,陛下让这些诸侯出兵,压根不是为了助战,是为了让他们死在奥林匹斯丘下--这群盘据一方的蛀虫,早就该清算了。
“杜兰大人!”帐帘被猛地掀开,飞龙骑士队长撞了进来,猩红披风扫过照明用的烛台,火星溅起老高,“下官请战!让飞龙冲上去,定能把那些铁虫撕成碎片!”
杜兰抬眼,队长的甲胄上干净整洁,这些人是帝国引以为傲的精锐,每个人都因此而感到非常自豪。“急什么。”他拿起案上的铜杯,倒了杯浑浊的麦酒推过去,“你看那堡垒,除了铁虫,还有别的动静吗?”
队长接过铜杯,指腹捏得发白:“不过是些躲在石头后面的鼠辈!昨日那几场爆炸怕是弹药用光了,现在只剩铁虫撑场面,下官的弟兄们闭着眼都能收拾它们!”
“收拾了又如何?”杜兰的声音陡然沉下去,指节叩着案面,“你把铁虫打光了,谁来替我们消耗这些联军的兵力?”
队长愣住了,披风的一角从肩头滑下来。
“陛下早就说过,”杜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这些诸侯王拥兵自重,比奥林匹斯丘的铁虫更碍眼。这次让他们来,就是要让他们‘为国捐躯’。你现在冲上去,是想让陛下的算盘落空?”
帐外的战鼓声突然变调,变得急促而慌乱。队长顺着帐帘的缝隙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联军方阵像被狂风扫过的麦浪,成片地向后倒,难道这就是皇帝的期许?
“看见没?”杜兰的目光落在那片混乱上,“他们多死一个,我们回去就多一分安稳。等他们的血把坡地染红了,等他们的兵折损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的堡垒位置重重一点,“自会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队长攥着铜杯的手缓缓松开,酒顺着指缝淌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他忽然单膝跪地,头盔磕在石板上:“下官愚钝,险些坏了大事!请将军大人降罪!”
“起来吧。”杜兰挥了挥手,“看好你的飞龙,别让任何一个联军士兵活着回来。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
“下官领命!”
队长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转身时披风带起的风,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帐帘合上的瞬间,杜兰猛地靠向椅背,喉结滚了滚。他望着案上那盏快烧尽的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映在他眼里,像极了半坡上那些被激光点燃的尸体。他以为自己会觉得畅快,可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却总也找不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
日头开始西斜,丘陵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浸在血里的舌头。
第六千人队的士兵踩着前人的尸体往上爬,云梯的木杆已经被血泡得发涨,抓在手里黏糊糊的。就算有人摸到了云梯,没有同伴,他一人也扛不起来。
“山坡上全是死人,连脚都站不住!”逃回来的士兵大喊着,像往滚油里泼了瓢水。数百的联军士兵丢盔弃甲,狼狈地往坡下逃。
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飞龙的利爪带着风声落下,瞬间将人撕成了两半。鲜血溅在后面士兵的脸上,有人尖叫着跪倒,有人疯了似的往前冲,想躲开身后的巨兽。
“这哪是打仗……简直是单方的杀戮……”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人群里飘着,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四个方向的战线都慢了下来,士兵们举着盾牌,望着半坡上那些插在尸体堆里的云梯,眼神里的麻木正在一点点裂开,露出底下的恐惧。
“死了那么多人……却连敌人的边都没摸到……”一个年轻士兵喃喃自语,手里的矛杆在发抖。他早上还看见同村的伙伴扛着云梯冲在前面,现在只剩半只染血的革靴挂在云梯的铁钩上。
风卷着血腥味吹过,带着远处帝国军长矛方阵的寒光。诸侯联军的阵列像一摊快要凝固的血,不再蠕动,只有偶尔响起的风唳和飞龙的嘶鸣,在丘陵上空盘旋。
恐惧像藤蔓,正从每个人的脚底板往上爬,缠上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