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的褶皱(2 / 2)

“等等。”陈砚打断她,指了指纸篓里的废纸,“你看这些修改痕迹,连自己都觉得不满意,对吗?”

波赛丝抿紧唇,没说话。她确实不擅长文书,昨晚改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无论是遣词用字、还是书写的工整度,这些条款都不令人满意。

“盟约不是儿戏。”陈砚的语气缓和下来,“你不擅长文书,你带来的骑士也不擅长。与其现在草草签下,不如先回去一趟,带来正式的文官再说。”

他看着她瞬间黯淡的眼神,补充道:“我也没让你空手回去。首先,把伤兵和战马带回伊塔黎卡,这是帝国先遣军被击退的铁证,能提振士气;其次,把这里的情况、帝国军的战力,原原本本地告诉伯爵,让他作出决断;第三,带上你们的文官再来——我希望签约的对象,是佛马尔伯爵本人。”

波赛丝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她终于明白,陈砚不是在推脱,而是在替她解围--这份盟约的分量太重,她一个代理领主,确实扛不起这份责任。

“可是……”她咬了咬唇,“我父亲他未必能离开伊塔黎卡。”

“你哥哥来也行啊,毕竟是领地的继承人,可以保证这份盟约延续下去。”陈砚笑了笑,“帝国主力不会立刻进攻,他们需要时间摸清这边的底细,我不会让他如愿。只要这里的情况一天是迷雾,他们就一天不敢进攻,我们有的是时间。”

走廊里传来服务型机器人的滚轮声,它托着新做好的油条和豆浆。陈砚扫开办公桌上的废纸,将刚才的西式早餐摆在案头:“来,先把早饭吃了。吃完饭,带着你的人先回去一趟,等你们再来时,我们再正式签约。”

波赛丝拿起刀叉,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烫。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泛红的眼角,轻轻“嗯”了一声。

早上八时,连接驰道与难民营的道路已经完工,5辆大型马车前后排列着准备出发,轮胎碾过地面时几乎听不到颠簸声——充气轮胎裹着厚实的橡胶,钢板悬挂在车轴处微微形变,把碎石路的起伏消解得无影无踪。黄蔷薇骑士们不骑马、改驾车,还时不时伸手摸向马车的金属框架,眼里满是新奇。

“这车轮……不是木头做的。”一个年轻骑士戳了戳轮胎,指尖感觉到非木制的触感,但又硬邦邦的,十分神奇。

波赛丝站在最前面的马车旁,指尖划过车厢侧面的钢板,触感冰凉且光滑,绝非手工锻造能及。“载重量是普通马车的三倍?”她转头看向陈砚,金发在晨光里泛着光,“这种手艺,伊塔黎卡的铁匠怕是连图纸都看不懂。”

“只是些小改动。”陈砚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坡面——多足机器人早已清理干净,地上只剩暗红的血迹,像被遗忘的伤疤。空中,十数架旋翼无人机正低空盘旋,蓝色的消毒喷雾细密地洒在草叶上,连风里都带着淡淡的药水味。远处山坡上,机械臂正将泥土填入弹坑,动作精准得像在用圆规画图。

“你这里的‘铁疙瘩’,倒比人勤快。”波赛丝的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视线却落在陈砚脸上,“连战场都能擦得像从没打过仗。”

“总得给帝国的侦察兵留点‘惊喜’。”陈砚望着东方的驰道,“他们找不到战斗过的痕迹,就无法得知先遣军是如何被打败,越是稳重的将帅就就不敢轻举妄动。”

波赛丝点了点头,换做是她领兵也会有这样的困惑。骑士们开始登车,伤兵们早就塞满了车厢,有的坐着,坐不了的就躺着,像是一群即将送到屠宰场的猪仔,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波赛丝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我走了。”

“路上小心。”陈砚挥了挥手,“伤兵到了伊塔黎卡,随便你们处置,是审判后处刑还是去矿山劳动,都按你们的法律来。”

“还用你说。”波赛丝的马蹄在地上刨了刨,突然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很低,“我会再来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陈砚的耳尖微微发烫,刚想说什么,她已调转马头,清脆的指令声在旷野间回荡:“出发!”

波赛丝骑马走在车队的前方,黄蔷薇骑士驾着马车紧随其后,从车夫的座位上传来阵阵低语--是黄蔷薇的几个年轻骑士,正在小声议论。

“小姐这几天是不是变了?”

“对啊,我从没见过小姐的表情会有那么多变化。”

“没错,平时都板着脸,现在却……”

“你说小姐会不会对他有意思……”

后面的话被风声吹散,波赛丝心有所思,这些小小的绯闻只当是行军路上的背景音乐,压根没听进去。

马车轱辘转动,黄蔷薇骑士们的铠甲碰撞声渐远。陈砚站在原地,看着车队拐过丘陵,消失在视野中,于是他转身往难民营走。

难民营里,三百多个帝国伤兵坐成一片,大多断了胳膊或腿,不死也残废。他们低着头,毫无之前的嚣张,反而更像一群被抽走灵魂的木偶。陈砚走到伤兵面前,他们已经卸下沉重的铠甲,右腿上绑着绷带,但却失去了膝盖以下,显然是被等离子炮削去的。

“你们现在有什么想法?”陈砚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你们毁灭卡瑞利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伤兵们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怎么不说话?攻城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脚边的碎石被踢得乱飞,“是不是以为现在装哑巴就能抵消你们的罪孽!”

最前面的伤兵终于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他的左眼已经瞎了,空洞的眼眶里结着血痂,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处的伤口被高温灼成了焦炭。

陈砚的拳头攥得咯吱响,怒火像岩浆在胸腔里翻涌。他突然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柱上,震得上面晾衣服的绳子呼呲呼呲:“别以为这样自己身上的罪孽就可以洗脱,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伤兵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有的把头埋进膝盖,有的望着天空,仿佛在等死亡降临。

“一群畜牲。”陈砚低骂一声,转身就走。合金制作的营门被重重关上,但却没有上锁,就像是在嘲讽他们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从军也许不是自愿的,可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却没有人逼他们,抢夺财产、杀人取乐,这是有人拿刀逼他们干的吗?不,我看不是,那就没有可以宽恕的理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直到太阳升到头顶,那扇门依旧没有动静。伤兵们还是坐在原地,没人起身,没人逃跑,只有风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空地上打着旋。

陈砚站在城头,望着远处的焚烧坑,多足机器人正将成堆的尸体推入火中,黑色的浓烟卷着火苗冲上天空,仿佛是无声的哀悼。陈砚望着那片烟,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终于明白原来战争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死亡,是侥幸活下来的人,带着身体与心灵上的创伤,在人世间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