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神君最后的力量撕裂了禁地,也撕开了一道通往未知的深渊裂口。
那裂隙边缘的岩石尚在融化,暗红色的岩浆如泪痕般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与毁灭交织的硫磺气息。
墨羽站在裂隙之前,神色凝重,他能感受到,从那幽深的另一端,正渗透出一种与赤炎之力截然不同的、更为古老诡谲的能量波动。
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一纵,穿过了那道仍在不安扭曲的空间裂缝。
眼前的景象并非预想中的洞天福地,而是一片混沌。
浓郁得化不开的白雾笼罩着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乳白色的浆液之中。
这里的灵气紊乱到了极点,像是无数条狂暴的溪流在此汇聚、冲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那雾,更像是一种有生命的活物,随着他们三人的闯入,开始剧烈地翻涌、收缩,似乎带着一种排斥一切外来者的意志,有意识地阻隔着他们的去路。
“小心。”白若薇紧随其后,稳稳落在墨羽身侧。
她秀眉微蹙,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张绘有清心咒文的淡黄色符纸。
身为玉瑶仙宗的大师姐,她对灵气与阵法的感知最为敏锐。
她能察觉到这片雾气中蕴含的不仅仅是紊乱的灵力,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侵蚀性。
她试探性地将指尖并拢,催动一丝灵力注入符纸,符纸前端亮起一圈柔和的微光。
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光的符纸边缘,轻轻触向那如同棉絮般翻滚的浓雾。
“滋啦——”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声响过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张灌注了精纯灵力的符纸,在接触到白雾的瞬间,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烈焰之中,微光骤然熄灭,黄色的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卷曲,最后竟化作一撮飞灰,簌簌飘落。
一股阴冷的反噬之力顺着她的指尖传来,让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惊退数步,原本镇定的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雾……会噬灵。”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闪烁着深深的不安。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禁地危险的认知。
吞噬灵力,这意味着任何依赖灵力催动的法术、法宝,在这里都可能瞬间失效,甚至会遭到反噬。
他们如同被拔去利爪的猛虎,陷入了最被动的境地。
站在另一侧的林远萧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一直以女弟子“林鸢”的身份示人,所修功法本就偏向隐匿与诡秘,对这种未知的危险更是警惕。
眼见白若薇的灵力符纸被毁,他深知自己的玉瑶仙宗功法恐怕也派不上用场。
“寻常手段没用了,让我来试试。”林远萧咬紧牙关,低声说道。
他只见他白皙的手臂上,几道浅黑色的魔纹若隐若现,散发出幽冷而霸道的气息。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强的底牌——源自上古魔族的隐匿功法。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掌心魔纹光芒大盛。
一缕比墨更深、比夜更沉的黑色火焰自他掌心凭空燃起。
这黑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股焚尽万物的寂灭之意,正是魔纹之力的具象化体现。
他低喝一声,将这缕黑焰奋力向前推出。
黑焰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冲入浓雾之中。
果然,这非灵力构成的魔焰并未被白雾吞噬,反而强行在浓稠的雾气中灼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雾气在黑焰的灼烧下发出“嘶嘶”的哀鸣,向两侧退避。
然而,就在通道形成的那一刹那,林远萧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与惊恐。
通道两侧的雾壁,此刻竟变得如同镜面一般光滑,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但那倒影,却不是他如今娇俏可人的“林鸢”模样,而是一个身形挺拔、喉结突出、面部线条硬朗的俊美少年——那是他林远萧本来的男装真容!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滑落。
这雾,不仅吞噬灵力,还能……勘破伪装,映照真实?
若是这个秘密在此刻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魔纹之力,那缕黑焰瞬间熄灭,被灼开的通道也在眨眼间被翻涌的浓雾重新填满,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不止。
就在林远萧心神巨震的同时,墨羽的身体也出现了异状。
他一直紧盯着那片诡异的浓雾,试图寻找其破绽,左眼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
那股疼痛仿佛要将他的眼球生生挖出,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左眼。
但即便隔着手掌,一股无法抑制的、洞悉万物本源的力量依旧从他眼眶中爆发出来。
金色的光芒自指缝间溢出,他的“逆命之瞳”竟在此时自行开启了!
当他再次放下手时,眼前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在他的左眼中,那片混沌的白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密密麻麻、纠缠交错的丝线。
这些丝线颜色各异,有的血红如注,有的惨白如骨,有的灰败如死气,每一条都散发着浓郁的绝望与不甘。
它们从浓雾的最深处蔓延出来,像一张捕捉命运的巨网,而丝线的另一端,无一例外,都虚无地连向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那身影穿着的,正是玉瑶仙宗弟子的服饰。
墨羽的心脏骤然一缩。
他看懂了,这些不是普通的能量线,这是因果!
是命运的轨迹!
每一条丝线,都代表着一名玉瑶仙子的陨落,代表着她们最终走向的、那无可避免的悲惨尽头。
这片浓雾,竟是一个汇聚了无数代玉瑶仙子悲剧命运的……坟场!
他强忍着左眼撕裂般的痛楚,目光扫过脚下。
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有一块从禁地深处被震飞出来的残破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古字,字迹边缘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但依旧能辨认出是——“情劫”。
一个念头在墨羽脑海中闪过。
他弯腰拾起那块冰冷的残碑石,入手沉重,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怨念。
他没有灌注任何灵力,仅凭肉身力量,将这块石头奋力掷入前方的浓雾之中。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石块没入雾中,却没有传来任何落地的声响,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口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雾在缓缓翻滚。
就在墨羽以为自己的判断出错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雾气深处悠悠传来,清晰地响彻在三人耳边。
“娘……你在哪里?娘!”
那声音充满了无助、迷茫与刻骨的思念,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
白若薇和林远萧皆是一愣,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而墨羽的身体却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
因为那个声音,正是他自己的。
那是三年前,他在凡界的一个雨夜,高烧不退,意识模糊时,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那早已逝去的母亲的声音。
是他记忆中最脆弱、最痛苦的一段回响。
这雾,不仅能映照真实,还能……唤醒心底最深的执念。
“我想起来了……”一旁的白若薇,此刻像是从某个古老的噩梦中惊醒,脸色比林远萧还要苍白。
她颤抖着双手,从储物法器中翻出一本封面泛黄、材质非金非玉的古老典籍。
她用近乎痉挛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着书页,最终停在了一幅描绘着无尽白雾与挣扎人影的插图上。
她指着书页上的一段古文,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九幽地志,卷三,异象篇。迷魂瘴,生于执念深重之地,汇集万灵陨灭之怨力,非仙非魔,非生非死。入此瘴者,见所愿,惑所信,过往之憾,未来之惧,皆成心魔。唯……唯心不动者,可渡。”
话音落下,三人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见所愿,惑所信。
林远萧想到了自己被映出的男儿身,那是他最想隐藏的“信”。
墨羽听到了自己对母亲的呼唤,那是他深埋心底的“愿”。
这片看似无形的浓雾,实则是一面映照灵魂的魔镜,一个考验道心的绝地。
前方,是通往禁地核心的唯一道路。
而这条路,需要用他们最真实的内心去走。
谁的执念最深,谁的心魔最重,谁就将第一个万劫不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羽的左眼金光未散,依旧能看到那无数条代表着死亡的因果丝线在雾中狂舞。
白若薇紧紧攥着《九幽地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直沉默的林远萧,忽然抬起了头。
他煞白的脸上,恐惧与屈辱交织,最终却化为了一股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不能退,也无法退。
秘密被窥见的羞耻感,以及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