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薇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
然而，墨羽的表情却依旧凝重如初。
他的目光越过林远萧，死死地盯着他走过的那段路径。
在他的逆命之瞳中，原本因为林远萧心绪波动而躁动不安的灵纹，此刻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那股活物般的灵性并未消失，而是像被激怒的毒蛇一般，悄然蛰伏了起来，将所有的杀机都收敛到了最深处。
这过分的平静，反而像是一头嗜血凶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那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屏息。
那微不可察的颤动，是识海深处最本能的警钟。
刹那间，林远萧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平坦的石径化为尸山血海，无数残破的旗帜在猩红的风中猎猎作响，每一张阵亡将士的面孔，都是他曾经无法守护的同袍。
一股几乎要将他神魂碾碎的愧疚与无力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心守一念，万象皆虚。”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墨羽不知何时已与他并肩而行，那双深邃的眸子——逆命之瞳，正泛着淡淡的紫芒，将周遭幻象的流转轨迹尽收眼底。
每当林远萧的眼神出现一丝迷离与动摇，墨羽便会恰到好处地低声提醒：“莫看那影，那是你心魔所化，阵法在引诱你沉沦。”
林远萧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视线从那些惨烈的画面上移开，紧盯着脚下唯一真实的三尺之地，步伐沉重却坚定地向前迈进。
他知道，这迷境大阵考验的不仅是修为，更是道心。
与此同时，落在最后方的白若薇却停下了脚步。
她并未踏入阵法核心，但身为符阵师的敏锐灵觉，让她感知到了更为深层的恐怖。
她紧握着符笔，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她感知中，整座迷境并非死物，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进行着缓慢而规律的呼吸。
每一次“吸气”，阵中的幻象便愈发凝实，惑人心神的力量也随之暴涨；每一次“呼气”，则带走一丝闯入者的神魂之力。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仿佛有一双无形无质的眼睛，正从虚空的某个至高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三人，那目光充满了古老、冷漠的审视，如同神只在观察棋盘上的蝼蚁。
这已超出了寻常幻阵的范畴，背后必然有某个强大的意志在操纵。
“噗！”
就在此时，走在最前方的林远萧周身金光一闪，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水幕。
他终于跨过了最后一道光障，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预想中的出口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虚无。
在这片虚无的中央，静静悬浮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
镜面光滑如水，却未映出林远萧自己的身影。
镜中光影流转，一幅惨烈无比的画面缓缓呈现——
画面里，墨羽被无数条燃烧着熊熊赤炎的锁链贯穿了四肢百骸，牢牢捆缚在一根通天石柱上。
火焰并非凡火，而是带着审判与毁灭气息的业火，每一次跳动，都让墨羽的身体寸寸消融。
他那双总是淡漠而坚定的眼眸，此刻充满了痛苦与不甘，最终，在无声的咆哮中，整个人连同神魂，被彻底焚为一捧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墨羽！”林远萧目眦欲裂，心神剧震，下意识地便要冲向那面古镜。
“站住！”
一声冷喝自身后传来，一只手坚定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墨羽。
他不知何时也穿过了光障，站在林远萧身侧，脸色平静得可怕，只是那双瞳孔，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被业火焚尽的画面，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刺痛，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头。
这画面……他见过。
在他的轮回残忆中，这幅景象曾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他为了守护某个信念，被仙朝天尊以此火炼化；第二次，他为逆转一场浩劫，被上古魔神以此火吞噬；第三次，他为斩断与某人的因果，自愿踏入这焚身之火。
每一次，都是他呕心沥血、拼尽所有之后，迎来的“既定结局”。
命运仿佛一个拙劣的说书人，翻来覆去只讲着同一个悲惨的结尾。
这迷境大阵，竟能窥探到他轮回最深处的烙印，并将这“宿命”活生生地展现在他面前，试图以此来摧毁他的道心。
林远萧感到肩上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急切地回头，看到墨羽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中却无丝毫恐惧，反而燃起了一簇幽冷的火焰。
“这……这是什么？”林远萧的声音干涩。
墨羽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镜中那化为飞灰的自己。
他嘴唇紧抿，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滔天巨浪般的情绪。
片刻之后，在一片死寂的虚空中，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弄与冰冷的狂傲。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答案’么？”他像是在对那面镜子说话，又像是在对那冥冥中注视着一切的存在宣告。
“若结局早已注定，”他缓缓抬起头，逆命之瞳中的紫芒前所未有地炽盛，仿佛要将这片虚无都焚穿，“那我偏要，走出第四条路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上一股逆天而行的磅礴意志轰然爆发！
“咔嚓——”那面悬浮于虚空的青铜古镜，竟承受不住这股意志的冲击，镜面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在一声清脆的悲鸣中，轰然碎裂成亿万片光尘！
镜子破碎的刹那，周围的无尽虚无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们脚下，坚实的地面重新出现，眼前的一切幻象尽数消散。
然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并非生路，而是一道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巨大裂隙。
那是一条横亘在大地之上的幽谷，深不见底，宛如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从中缓缓飘散出一种若有若无的雾气。
周遭的光线仿佛都被那裂隙吞噬，使其入口处显得格外阴暗、死寂。
一股比之前幻阵中更加粘稠、更加压抑的气息，从裂隙深处弥漫开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扭曲灵魂的甜腥味道，无声地侵蚀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