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触及怀中那枚温润如玉的镜子,冰凉的触感顺着肌肤蔓延,却未能平息他心中那股焦灼的燥热。
这枚名为“九曲灵璧镜”的古物,是他摆脱“镜奴”身份后带出的唯一物件,既是束缚他前半生的囚笼,也是他如今窥探天机的唯一依仗。
就在此刻,原本光滑如水的镜面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数个微弱的光点。
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以一种奇异而固定的节奏明灭闪烁,宛如夜空中最遥远星辰的垂死呼吸。
墨羽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节奏……他太熟悉了!
不久前,当他催动左眼中那枚不属于此世的“逆命之瞳”窥探白若薇的命运轨迹时,所见到的那条象征着劫难与转机的因果线,其波动的频率,竟与眼前这些光点的闪烁节奏分毫不差!
这不是巧合。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寒意席卷了他,让他握着灵璧镜的手指不禁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林远萧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了夜色,他看着墨羽紧绷的背影,眉头紧锁。
墨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临大敌的戒备与不安,让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他的指尖悄然滑入袖中,轻轻扣住了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
刃身漆黑,不反半点光,正是他宗门所赐的杀器——破界刃。
此刃一出,可斩灵体,破虚空,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然而此刻,他的手指只是紧紧扣着刀柄,并未抽出。
这件为杀戮而生的凶器,如今却因担忧墨羽的安危而陷入了主人的迟疑与挣扎之中,林远萧的眼神在幽暗中闪烁不定,既有杀伐果断的决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墨羽,怎么了?”
不等墨羽回答,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打破了沉寂。
白若薇抱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快步跑了过来,她全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墨羽手中的灵璧镜,满是好奇与探究。
“哇,这是什么阵法图谱吗?好奇怪的灵力波动!”她惊奇地低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将怀中的《万象符源录》摊开在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飞快地翻阅起来。
她的指尖在一页泛黄的残图上停下,激动地抬起头,指着图上的几个孤立符文,“你们看!这里,这里!虽然不完整,但这个灵力流转的轨迹……这不像是攻击阵法,也不像防御阵法……倒像是一种‘唤醒’信号!”
白若薇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学究式的、天真而笃定的自信。
她沉浸在符文学识的海洋里,将眼前的一切都当做了一道等待破解的谜题。
然而,“唤醒”这两个字,却如一道惊雷,在墨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幕尘封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撕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他被囚禁于混沌祭坛,日夜被抽取神魂炼化为“镜奴”的黑暗岁月。
赤炎,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曾在他耳边留下过一句如同诅咒般的冷笑。
“别挣扎了,我的好师弟。你以为他们救你出火坑,你就能安稳度日了?你错了……你体内的星火,是我亲手点燃的,它终有一天,会引燃她们的命运,将她们拖入和你一样的炼狱。”
当时的他只当这是赤炎的疯言疯语,可如今,白若薇口中的“唤醒”,灵璧镜上的光点,以及那与因果线完全一致的波动……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真相。
这些光点,根本不是什么阵法图谱,它们是宿命的回响!
是赤炎早就埋下的,用以引爆白若薇、林远萧乃至更多与他亲近之人命运的引信!
林远萧敏锐地捕捉到了墨羽脸上一闪而逝的惊骇,他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问道:“墨羽,你认得此象?”
墨羽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他不能说,也无法说。
因为在他的脑海深处,比赤炎的诅咒更为清晰的,是另一段更为古老的记忆。
那是在他成为“镜奴”的漫长时光里,他曾被迫作为器灵,亲手为上一代九曲灵璧镜的主人封印过一串星痕。
那串星痕的排列与闪烁节奏,与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他记得,那位主人曾告诫他,此乃“天外之召”,一旦被唤醒,必将引来灭世之灾。
而他,墨羽,作为亲手完成最后封印的“镜奴”,他的神魂气息早已与这串星痕产生了某种无法斩断的联系。
原来如此……原来赤炎口中的“星火”,指的竟是这个!
他不是点燃者,他本身就是那把钥匙!
就在墨羽心神激荡之际,一旁的白若薇忽然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她双手掐诀,一缕纯净的阳和之气自她指尖溢出,缓缓流向眉心。
这是她白氏一脉独有的“纯阳符心”,能够以最本源的符道灵力去感应天地间最细微的能量波动。
她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去解析那光点闪烁频率背后所蕴含的真正信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远萧屏住呼吸,手依旧扣在破界刃上,警惕地环顾四周。
墨羽则死死盯着白若薇,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忽然,白若薇的身体猛地一颤,犹如被冰水浇头。
她那张原本红润的脸蛋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下一刻,她双眼豁然睁开,那双总是闪烁着好奇与天真光彩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错愕。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锐、干涩,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
“它……它在……呼唤……”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感知到的那种宏大而又冰冷的意志,最终,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几个字。
“它在呼唤什么东西……下凡。”
“下凡”二字一出,仿佛连夜风都停滞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信号,也不是某种阵法的启动,而是一场跨越维度的祈求与召唤。
墨羽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镜面上那些依旧在固执闪烁的光点,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星屑,而在他眼中,缓缓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那个方向,通往禁地深处,一个连宗门典籍都只敢用寥寥数语记载的凶煞之地。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前世,他曾随主人去过那里的边缘。
那里埋葬着因果,隔绝着宿命。
如今,这跨越时空的呼唤,似乎正要从那片被遗忘的死寂之地,得到回应。
而他,作为与这呼唤紧密相连的“钥匙”,已经无路可退。
指尖触碰到怀中那块冰凉坚硬的棱角时,墨羽纷乱的心绪才仿佛找到了一个微小的支点。
那是一枚残破的镜片,边缘锋利,却被他日夜摩挲得温润。
这是他从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劫难中,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它不属于玉瑶宗,不属于这个仙门百家敬仰的“墨羽仙君”,只属于过往那个支离破碎的魂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血丝,猛然转身,步履不再有丝毫迟疑。
方向,正是玉瑶宗后山,那处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边缘——断缘廊。
传闻,初代玉瑶仙子惊才绝艳,却为情所困,最终于此地坐化。
她在陨落前,以最后的仙力在廊壁上刻下了关于宗门气运的谶言,其中一句,便与“情劫献祭,镜魂归一”的古老传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