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道道如泣如诉的呼唤,汇聚成一股穿透灵魂的音流,在山谷中回荡:
“墨羽……你为何……还不回来……”
“我们……好痛啊……墨羽……”
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委屈、刻骨的思念与深沉的怨怼,仿佛是等待了千百世的恋人,最终却只换来一场空付。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墨羽的心脏最深处。
“轰!”
墨羽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随即被无数混乱而炽热的画面碎片所淹没。
那是一座由骸骨与黑曜石堆砌而成的混沌祭坛,天空是永恒的血色黄昏。
他看到一个又一个女子,身着不同的华服,带着同样的决绝与爱恋,含泪走向祭坛中央的烈焰。
她们在火焰中焚身,化作最纯粹的能量,融入他残破的神魂。
每一次献祭,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诀别和一句句他听不真切的誓言。
第一世,那位擅舞的青衣仙子,在他神魂破碎之际,以自己的仙骨为引,燃尽修为为他续命。
第二世,那位精通音律的白衣神女,在他道心崩溃的边缘,以自己的元神为弦,奏响镇魂之曲,为他稳固灵台。
第三世,那位掌管百花的红衣仙灵,在他身中灭魂之咒时,以自己的万年情丝为药,融入他的血脉,为他抵挡诅咒……
三生三世,三场情劫,三次焚身献祭。
这些记忆,他从未完整地拥有过,只是偶尔在梦魇中惊鸿一瞥,带来无尽的茫然与心痛。
而此刻,在这诡异阵法的刺激下,那些被尘封的痛苦竟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这些虚影,正是那三位为他献祭的仙子!
剧烈的头痛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墨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中赤芒狂闪。
他不能沉沦!
一旦意识被这些过往的执念彻底吞噬,他就会和那些“范例”一样,成为这大阵的养料。
“噗!”他毫不犹豫地猛一咬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炸开,剧痛强行换回一丝清明。
他强忍着神魂的悸动,将所有力量灌注于左眼。
刹那间,他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一枚逆转宿命的轮盘开始缓缓转动,“逆命之瞳”被催动到了极致!
世间万物的表象在他眼中迅速剥离,浓雾的流动轨迹、能量的核心节点、法则的薄弱之处,尽数显现。
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仙子虚影,最终锁定在浓雾最核心处,那里,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正悄然伫立。
那身影的轮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们的师尊,玉清婉!
只是,此刻的“玉清婉”,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温和与淡然。
她神情冰冷,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手中捧着一卷古老的竹简。
那竹简通体泛着不祥的血光,三个古朴篆字在其上缓缓流转——《镜魂录》。
这个幻象,精准地击中了墨羽与白若薇内心最深处的敬畏与依赖。
“师……师尊?”白若薇看到那身影,瞬间如遭雷击,吓得连连后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恐惧。
“怎么会……师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本……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她心神失守,即将被幻象迷惑的刹那,一只稳健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林远萧。
“若薇师妹,稳住心神!”林远萧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将白若薇拉到自己身后,目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个“玉清婉”的幻影,“这不是真的师尊!你忘了我刚才说的吗?这是‘镜魂血祭’,它在利用我们内心最深的执念和最敬畏的人来动摇我们的心智!一旦我们信了,我们的神魂就会出现破绽,被它瞬间抽取!”
林远萧的话如当头棒喝,让白若薇浑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另一边,墨羽的眼神已经冷冽如冰。
他知道林远萧说的是对的。
师尊是他和白若薇心中最不可动摇的支柱,也是他们唯一的执念。
这阵法,狠毒至极!
他不再犹豫。
既然此阵以执念为食,以记忆为料,那便用他最炽烈、最狂暴的力量,从内部将其彻底撑爆!
“破!”
墨羽猛然发出一声怒喝,右手化掌为刀,狠狠在自己左臂上一划!
鲜血喷涌而出,却未曾滴落,而是在他身前凝聚成一团血珠。
他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精血,在虚空中急速刻画起来。
那并非任何已知的符文,而是一些残缺、断裂,却蕴含着无上毁灭气息的古老口诀!
这些口诀,同样来自于他那些破碎的记忆,是他潜意识中对抗某种宿命的反击本能。
“以我之血,逆转乾坤!敕!”
随着最后一个字节落下,他猛地一掌拍在那团由精血构成的符文之上。
刹那间,一股与“镜魂血祭”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狂暴力量,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血色风暴,朝着他用“逆命之瞳”锁定的阵眼——那个“玉清婉”幻影的所在,轰然冲击而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丝绸被用力撕裂的尖锐异响。
环绕在山谷中的浓雾,像是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剧烈地动荡、翻滚、扭曲。
那些哭泣的仙子虚影,连同玉清婉的幻象,都在这股反向冲击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瞬间化为青烟,消散无踪。
浓雾轰然向两侧退去,露出了它所遮蔽的真相。
那不是山谷的岩壁,而是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虚空。
一道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横亘在三人面前。
而在那裂缝的中央,静静悬浮着一面古老的铜镜。
铜镜已经破碎,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解。
但那残破的镜面,却依旧光洁如新,清晰地映照出了一道身影。
不是林远萧,不是白若薇,甚至不是此刻身穿青衫的墨羽。
镜中映照出的,是一个身披赤红色战铠、黑发狂舞、眼神睥睨天下的身影。
那战铠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赤炎,每一片甲叶都仿佛由神金铸就,流淌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那张脸,分明就是墨羽自己!
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属于霸主的孤高与无尽的沧桑。
那是……他自己都未曾见过的,属于远古战神的模样。
三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原来,这“镜魂血祭”大阵的核心,并非师尊的幻象,而是一面与墨羽自身有着莫大关联的破碎神镜。
它之所以能引动他三世情劫的记忆,能幻化出他最敬畏的师尊,源头……竟在于他自己!
虚空裂缝在失去了阵法能量的支撑后,开始缓缓收缩、愈合。
那面破碎的铜镜,连同其中那个威严的身影,也随着裂缝的闭合,一点点隐入黑暗,最终消失不见。
山谷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林远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向墨羽,眼神复杂无比:“墨羽兄,这……”
白若薇也是一脸惊魂未定,她看看墨羽,又看看裂缝消失的地方,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墨羽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方才强行逆转禁术,对他的消耗极大,尤其是催动“逆命之瞳”,更是让他的左眼感到一阵阵的酸涩与灼痛。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依旧心有余悸的两人,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他没有解释那面镜子,也没有解释镜中那个身披战铠的自己。
因为他自己,也同样被卷入了一个更深、更庞大的迷局之中。
离开山谷后,墨羽没有再与任何人提及此事,只是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那些冲击着神魂的记忆碎片。
而那场战斗,似乎也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难以察觉的印记。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左眼。
那只曾洞穿虚妄、逆转禁术的眼瞳,此刻在黑暗中似乎比往日更加深邃。
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仿佛有一粒比星辰更炽热、比深渊更幽暗的火种,在经历了今日的剧变后,被悄然点燃,静待着下一次,无法预知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