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信问询,亦是心惊,他素知花荣为人正直,其中必有隐情。
念及昔日花荣相助之恩,义不容辞,当即快马直奔清风寨南寨。
屏退左右,黄信急切道:“花荣兄弟!事情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刘高那厮已给你按上谋反之罪!慕容知府震怒,你…唉!”
还未等他说完,刘高已命人将二次擒获,再度严刑拷打后的宋江押至厅上。
只见一妇人指着宋江,信誓旦旦:“那日就是他在清风山上自称大王!”
花荣见宋江惨状,又惊又怒:“黄都监!这刘高妻恩将仇报!我兄救她下山,她反诬我等为贼!此是我故友,岂是强人?”
然而,在刘高精心构陷的人证物证面前,他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
黄信看着花荣,又瞥一眼状若疯妇的刘高妻,心中明了七八分。
他压低声音劝道:“花荣兄弟,我信你为人!但如今形势逼人,你若反抗,便是坐实罪名。不若暂且隐忍,随我去青州,我与恩师秦统制,必在慕容知府面前全力保你二人周全!”
言至此处,声更低沉:“况且…你与梁山交情匪浅,他们若知你蒙难,岂会坐视?”
花荣望着黄信诚挚目光,想起秦明,更念及梁山,虽心有不甘,终长叹一声。
“罢了,我信黄兄!”
黄信心中稍安,以礼相待,并未给花荣上枷锁,只令其与宋江同行,由自己亲信护送。
刘高冷眼站在一旁,将黄信对花荣的偏袒看在眼里,心头又恨又忌。
想到花荣背后尚有秦明这座靠山,终究不敢当场发作,只把一口恶气硬生生咽回肚里。
此刻宋江瘫倒在地,浑身剧痛钻心,神思不由得一阵恍惚。
当日清风山上,自己以仁心相待,力排众议放这妇人下山,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这妇人恩将仇报,刘高赶尽杀绝,人心之毒,竟至于斯!
他齿冷心寒,这世道原来容不下半点善念,只认你死我活的强权。
清风山上,吴用早已说动燕顺等人,点齐人马,于通往青州险要处设伏。
待黄信队伍行至山下狭道,忽闻一声唿哨,漫山遍野的喽啰如潮水般涌来。
花荣见状大惊,欲要开口劝阻,却已不及!场面瞬间大乱!
黄信虽武艺高强,但面对三位头领的围攻,加之喽啰蜂拥,终究寡不敌众,肩上腿上连添数道血口。
吴用立于高处,目光如炬,指挥若定,燕顺等人奋力拼杀,很快救出宋江花荣二人。
王英杀得性起,举刀便欲取黄信性命,花荣奋力拦下:“兄弟,手下留情!黄都监是义气之人!”
花荣挡在黄信身前,银枪横握。
王英双目赤红,手中刀仍欲前递:“这等狗官,死了活该!”
花荣眼神陡然一厉,银枪虽未抬起,周身却迸发出一股凛冽杀气。
王英被他目光慑得心头一寒,嘴上仍不肯认输,跳脚便骂。
“花荣!你今日护着这狗官,来日必后悔!俺王英把话放在这儿,清风山没这等吃里扒外的规矩!”
此时宋江忍痛开口,气若游丝道:“王英兄弟…黄都监确是义气人,今日若伤他性命,岂不寒了天下好汉的心?且饶他这一回…”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
事已至此,官道已绝,落草已成定局。
饶过黄信,既全了花荣与旧日同袍的情分,又为日后多留一条门路。
这江湖,终究不是只靠刀枪就能走通的。
王英得此台阶,这才悻悻收刀,口中仍骂不绝口。
“且饶你狗命!他日若再撞在爷爷手里,定将你心肝剜出来下酒!”
花荣向宋江投去感激一瞥,扶起黄信,歉疚道:“黄兄,你…快走吧。”
黄信苦笑一声,叹道:“花贤弟,事已至此,我已无能为力…府衙必会发兵来剿。”
花荣闻言,回头望了望伤痕累累的宋江,脸上尽是苦涩。
他对着黄信重重抱拳,千言万语化作一句:“黄兄,保重!恕小弟…身不由己。”
黄信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率残兵退去。
他知道这一别,昔日战友恐将在战场兵戎相见。
花荣望着黄信远去的背影,独立风中,银枪斜指,身影在暮色中拉得极长。
吴用将这诀别的一幕看在眼里,暗道一声失算。
他未料到两人竟有如此深厚的情谊,此举怕是彻底断了花荣的归路。
吴用缓步上前,声音低沉而恳切:“花荣兄弟,世事难两全,既已决断,便须向前。”
另一头,宋江遍体的伤口仍在灼痛,在燕顺等人的搀扶下方能勉强站立。
那被屈打成招的刻骨之辱,混杂着皮开肉绽的剧痛,再一次狠狠碾过他的心头。
冷汗自背心涔涔渗出,宋江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获得了一种冰冷的清醒
这世道,仁德与义气终有穷时,欲成大事,唯有将心肠淬炼得硬过铁石。
从今往后,他宋江行事,但求结果,不问手段!
而花荣依旧独立,身影孤寂,仿佛与这喧嚣山寨,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这一夜,他失去了官身,失去了同袍,只剩下一腔无处安放的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