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百川归海(2 / 2)

看到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流民,捧着热粥时那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

这个自号混世魔王,曾欲逆天而行的樊瑞,内心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他踉跄着冲到刘备面前,情绪激动,几乎语无伦次:“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收买人心吗!这世道已经没救了!你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樊瑞指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和哀鸿遍野的流民,声音带着绝望:“我…我习得太平要术,自以为能像大贤良师那般,为这浊世开一片黄天!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想带他们找条活路,结果却带着他们走进了更深的死地!这世道太浑太浊,我扛不起,也救不了!不如…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大家都干净!”

刘备静静听完他的咆哮,神色平静,只是轻轻一叹:“樊先生乃有道之士,何必出此颓唐之言?”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引樊瑞走到一处高地,手指着下方正在被妥善安置的伤兵与百姓。

炊烟袅袅,粥香四溢,虽然依旧悲切,却已多了几分生机。

“先生请看,这些百姓何辜?他们不过是想在这乱世,求一条活路,讨一口饭吃。世道虽乱,人心未死,正需我辈匡扶!”

樊瑞神色微动,嘴唇翕动,却未能出声。

刘备的声音渐转沉痛,目光却愈显坚毅,如磐石不移:“某虽愚钝,却也知为政之道,在安民而不在慑民,在养民而不在役民!先生空有济世之志,满腔热血,却行此裹挟百姓,枉顾生死之举。此非力量之过,实乃行道之偏也!”

“行道之偏?”

樊瑞激动地反驳,脸上满是自嘲与痛苦:“你说得轻巧!张角当年纵有通天法术,百万信众,最后不也难救黎民,身死道消?这天下苍生如恒河沙数,你救得过来吗?你根本救不过来!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徒增罪孽罢了!”

“救得过来!”

刘备掷地有声的回答,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樊瑞耳膜嗡嗡作响,也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他踏前一步,声音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响彻在暮色渐沉的战场上。

“只要我遇到了,我看见了,我力所能及,我就要救!救一个,是一个!安顿一户,是一户!我梁山泊是小,但能救十万,我便救十万!能安顿一州,我便安顿一州!这从来不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功业,而是我应尽的责任!亦是我身为汉室宗亲,对这苍生黎民,该有的交代!”

此言一出,不仅是樊瑞,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无论是梁山元老,还是新降士卒,亦或是那些惶惶无依的流民,无不为之动容!

霎那间,一股热血在胸中激荡,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念在心中滋生。

刘备向着心神失守,被彻底震撼的樊瑞,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樊瑞怔怔地看着交握的手,感受着那份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力量。

刘备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沉厚如誓言:“樊先生,你救世的初心,不曾错。你的坚持,你欲救而未能救的苍生,就由我来接续。这浊世,我来扛!这苍生,我来救!”

樊瑞浑身一震,眼中泛起一丝光芒,他看着刘备那双坦荡,蕴含着无尽悲悯的眼睛。

想起自己一路走来,麾下子弟兵不断倒下,最终伏尸遍野的惨状……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终于将他最后的心防彻底冲垮,再也无法支撑。

这个曾欲逆天的混世魔王,此刻哭得像个迷途知返的孩子,泣不成声。

所有的流民,所有的梁山将士,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无人出声,只有晚风吹拂旌旗的猎猎作响,以及樊瑞那撕心裂肺的痛哭。

良久,哭声渐止。

樊瑞缓缓抬头,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向身旁的项充与李衮,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二位兄弟……跟着王头领……走我没走完的路……替我看看……他所说的那个天下……”

项充与李衮扑通跪倒,已是泪流满面:“大哥!”

樊瑞回过头,望向刘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那笑意冲散了他眉宇间积郁的执念,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安详。

他最后望了一眼正在被梁山士卒妥善安置,分发粥饭的流民们,头一歪,在刘备的臂弯里,气息断绝。

刘备没有立即放手,而是轻轻为樊瑞整理好破碎的衣冠,方才轻轻将他平放在地,替他合上双眼。

这一刻,残阳如血,映照着这位白衣雄主坚毅的侧脸。

项充与李衮望着刘备的背影,又看向安然长眠的兄长,早已泣不成声。

刘备起身,看向他们,沉声道:“樊先生将你们托付于我,你们可愿随我一起,用你们的余生和这身本事,去真正地救一救这天下苍生?”

项充与李衮红着眼眶,向刘备齐齐拜下,重重叩首:“项充(李衮),愿降!愿随头领,完成樊瑞哥哥未竟之志,万死不辞!”

话音刚落,身后那些芒砀山的流民降卒之中,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随即,越来越多的人跪伏下来,向着刘备的方向,发出了心悦诚服的哭声与叩拜。

百川归海,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