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七声音猛地拔高,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那些贼杀才!他们只晓得收渔税,刮地皮,变着法子盘剥,哪管俺们吃不吃得上饭,是死是活!这鸟世道,官匪都不让人活,真是憋屈死人了!”
这一回,阮小二没有出声呵斥,脸色阴郁地盯着桌面。
旁边的阮小五依旧闷不吭声,只是攥着酒碗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吴用眼看火候到了,故作试探,压低声音再添一把火:“我听闻那梁山泊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缎。山下过往的富商,都得乖乖交上买路钱。那日子,快活似神仙啊。”
阮小七眼睛顿时亮了,猛地一拍大腿:“可不是!学他们那般过一日,死了也值!总好过在这烂泥里打滚,连老娘都养不活!”
阮小二瞪了他一眼:“胡说甚么!梁山再好,那也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咱们虽穷,但活得踏实。”
吴用也把脸一板,酒杯重重一顿:“二郎说得在理!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要有担当,岂能只顾自己快活?”
他语重心长,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
可接着又话锋一转,声音又温和下来,带着诱惑:“若要论好汉,咱山东地面,多得是顶天立地的豪杰。譬如那东溪村的晁保正,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不知帮扶了多少好汉。那才是真英雄!你们何不去投他?”
“就是那人称托塔天王的晁盖,晁天王?”
阮小七呼吸都急促了,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
而一直沉默的阮小五也抬起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
他看向阮小二,哑声道:“二哥,晁保正的名头,俺们也听过,若是能跟着这般人物…”
阮小二却沉默了,他望了眼里屋。
老母亲微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媳妇正轻手轻脚地端着破碗喂水。
阮小二喉咙滚动了一下,脸上肌肉抽动几下,挣扎与纠结清晰可见。
“晁保正自是好的,是个仗义的好汉,只是…”
他不由声音低了下去:“俺娘这身子一日离不得人吃药伺候。咱们走了,娘怎么办?你嫂子一个人怎么撑得起这个家?容俺再想想,再想想。”
阮小二没有说去,却也没拦着两个眼睛放光的兄弟。
阮小七亢奋的神情僵在脸上,也扭头看向里屋,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眼底的火苗黯了几分。
阮小五重新低下头,盯着碗里浑浊的酒液,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周身那股郁气更重了。
“百善孝为先,小二兄弟顾虑的是。”
吴用心知不能逼得太紧,表面仍是云淡风轻,笑着又劝了几轮酒。
但眼角余光却始终锁着三人的神态变化,心里翻腾不休。
这酒,终究喝得没了滋味。
各自肚肠,冷暖自知。
日头西斜,吴用起身告辞。
三阮送出门外。
吴用亲热地拉着阮小二的手,又拍拍阮小七的肩。
嘴里说着改日再聚,照顾好老娘的客气话,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然而待走出十几步,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回头望去,暮色中那三间破茅屋像泊在烂泥里的破船。
吴用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眼中闪过算计的厉芒。
他心里已有了决断。
光是利诱,还差一把火。
这点火星,还得从他们最在乎的东西上点起。
比如,那病弱的老娘。
比如,那本就朝不保微的活路。
吴用轻轻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转身融入暮色。
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兄弟,莫要怪我,实在是时不我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