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煦言被她那句“靠这里”和轻点太阳穴的动作激起了强烈的胜负欲。他无法接受自己信奉多年的商业法则,被她这种近乎“玄学”的方式全盘否定。
“商业决策,不能只凭感觉和零散的信息。”他放下早已冰凉的咖啡杯,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强势,尽管眼底的血丝昭示着他的疲惫,“直觉会出错,人心会变,唯有数据和逻辑构建的模型,才是可控、可预测的基石。”
他转身走向书桌,快速调出了之前为应对供应链危机所做的全部数据推演模型、风险评估报告以及替代方案的概率分析。巨大的屏幕上,瞬间被密密麻麻的图表、数字和复杂的算法公式占据,冰冷,精确,散发着理性的光芒。
“看这里,”他指着屏幕上一条陡峭下降的曲线,那是基于市场公开数据、物流成本、产能评估等十几个变量构建的供应风险预测,“根据模型,原供应商被撬动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五,这才是基于事实的判断依据。”
楚南栀终于从沙发里坐直了些,她抱着膝盖,歪头看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屏幕,脸上非但没有被说服的迹象,反而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浅笑,带着点狡黠和无奈。
“哦?基于事实?”她语调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郑总你这个完美无缺的模型,怎么就没算出周氏会不按常理出牌,直接釜底抽薪,抢了你的供应商呢?你那低于百分之五的概率,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有点……过于乐观了?”
郑煦言呼吸一窒,这是他的痛处,被她毫不留情地戳中。
“那是小概率黑天鹅事件!”他强硬地反驳,但语气已不似最初那般笃定。
“黑天鹅?”楚南栀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商场如战场,哪来那么多温顺的白天鹅?郑总,你太依赖地图,却忘了战场是瞬息万变的。”
她不再看他那复杂的屏幕,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回忆什么。
“你知道吗?上世纪九十年代,东南亚橡胶大王林家,是怎么一夜之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扳倒的?”她开始讲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亲历者般的笃定,“不是因为对方资金更雄厚,也不是因为技术更先进,仅仅是因为对方老板摸清了林家继承人嗜赌如命,在牌桌上设了个局,让他签下了一份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致命的对赌协议。”
她转回头,看向郑煦言:“你的模型里,能算出林家继承人手气的概率吗?”
郑煦言抿紧嘴唇,沉默。
楚南栀又举一例,这次是关于欧洲某个老牌家族企业,因为掌舵人痴迷于某位小众艺术家,被竞争对手利用这一点,伪造了一份该艺术家的“遗作”和“遗嘱”,最终导致家族内斗,分崩离析。
“数据能告诉你那位掌舵人对抽象画的偏好指数吗?”她问。
郑煦言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场关于商业本质的辩论,在这深夜的书房里激烈展开。一方是郑煦言,引经据典,罗列着严谨的数据模型、经济学理论和商学院案例,试图用逻辑的牢笼困住所有的不确定性;另一方是楚南栀,信手拈来,讲述着一个个看似离奇、却真实发生过的商场江湖故事,用人心、欲望、弱点和那些无法量化的变量,一次次冲击着逻辑的边界。
他谈市场规模和占有率,她就谈文化认同和消费情绪。
他讲技术壁垒和专利护城河,她就讲技术人员的忠诚度和被挖角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