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知桃，你听我解释……”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解释？”黎知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将那份调查报告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开来，周彦的名字刺眼地映入眼帘，“解释你为什么会在我和他偶遇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去调查他？解释你这份‘关心’到底持续了多久？还是解释你口口声声的信任，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猜忌和掌控欲？！”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像一把把刀子，扎向简祁昭。
“我以为你变了！我真的以为你在努力改变！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没变！你还是那个疑神疑鬼、只会用这种卑劣手段的简祁昭！”
“不是的！”简祁昭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
“别碰我！”黎知桃后退几步，靠在书桌上，浑身紧绷，像一只受到惊吓、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简祁昭，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简祁昭的心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底是巨大的痛楚和慌乱。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挣扎，“我调查他，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那是因为什么？！”黎知桃泪眼朦胧地瞪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因为你还介意他这个‘替身’的存在？还是因为你那可笑的控制欲又发作了，不允许任何可能‘玷污’你所有物的因素存在？！”
“是因为我害怕！”
简祁昭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里面翻涌着黎知桃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恐惧和……脆弱。
“我害怕失去你，知桃。”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沙哑，“我害怕得快要疯了！”
黎知桃愣住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恐惧，心中的怒火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泄掉了一些，但依旧冰冷。
“害怕？”她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充满了讽刺，“用调查别人的方式来缓解你的害怕？简祁昭，你的逻辑真可笑！”
“是！我可笑！我卑劣！”简祁昭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效果甚微，“我知道这样做不对！我知道这违背了我的承诺！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更讨厌我！但我控制不住！”
他向前一步，目光死死地锁住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天苏沫告诉我你遇到他，我表面上装着平静，装着大度，装着信任你！可我心里呢？我心里像被火烧一样！那些该死的画面，那些我臆想出来的、你和他谈笑风生的场景，像噩梦一样缠着我！”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不能再因为我的偏执把你推开！可我高估了自己！那个叫周彦的男人，他就像一根扎在我心里的刺！不是因为我觉得你会和他有什么，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过去有多么混蛋！我差点就因为我的愚蠢和傲慢，彻底失去了你！”
他指着地上散落的文件，手指微微颤抖：
“我调查他，不是想掌控你，也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只是想确认他的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确认他不会、也没有能力，再给我们之间带来任何一丝一毫的风险和波折！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抚我心里那头快要失控的野兽！来获取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简祁昭的声音哽咽了，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在黎知桃面前，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知道这很病态，很不可理喻……我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下，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自厌，“但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用什么方法，来压下那种快要失去你的恐惧……”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黎知桃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卸下了所有骄傲和伪装，将内心最不堪、最脆弱一面赤裸裸展露在她面前的男人，心中的愤怒和冰冷，像是遇到了阳光的积雪，开始一点点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恍然。
原来，他所谓的“信任”背后，隐藏着如此深重的恐惧和自我挣扎。
原来，他看似完美的改变之下，是与自身心魔的日夜搏斗。
那份调查报告，不是出于对她的不信任，而是源于他对自身、对失去她的巨大恐惧。
这是一种扭曲的、错误的表达方式，但它的根源……依旧是那份沉重到让他窒息的爱。
她还能说什么？
继续指责他？骂他卑鄙，骂他控制狂？
可看着他此刻痛苦不堪、自我厌恶的模样，那些指责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他不懂怎么去爱，只会用他熟悉的手段。
而调查、掌控，就是他最熟悉、也是最初用来“爱”她的方式。即使他知道错了，即使他在努力改正，但在极度的恐惧和不安袭来时，他潜意识里，还是会本能地想要抓住那根曾经用惯了的、哪怕会伤人的“拐杖”。
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悲？
黎知桃缓缓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一页一页地捡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简祁昭站在原地，看着她蹲下的身影，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拾起那些印着周彦信息的纸张，心脏像是被放在了绞刑架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是彻底对他失望，再次离开？
还是……
黎知桃将捡起的纸张整理好，并没有再看，而是直接走到书桌旁，打开了碎纸机。
“嗡——”
机器运作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张张纸被吞没，切割成细碎的纸条，代表着周彦近况的信息，化为齑粉。
简祁昭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黎知桃关掉碎纸机，转过身，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红痕。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简祁昭，如果你真的害怕失去我，那就用正确的方式来表达，来留住我。而不是用这种只会把我们推得更远的愚蠢行为。”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直视着他依旧带着慌乱和痛楚的眼睛：
“我需要的是你的信任，是你发自内心的尊重，是你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有判断力的个体，而不是一件需要你严密监控、生怕被偷走的珍宝。”
“如果你做不到……”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那我们这场‘试试’，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绕过他，径直走出了书房。
留下简祁昭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耳边回荡着她最后那句话，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冰凌，瞬间将他冻结。
他看着那台已经停止工作的碎纸机，看着里面那些细碎的纸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更深层次的、尖锐的自省，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又亲手毁掉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黎知桃没有选择离开，她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用最冷静，也最残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