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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敏感患者(二)(2 / 2)

夏夜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吹拂着两人的衣角。

“我明天的火车。”乌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宗崎“嗯”了一声,仰头将手里最后半瓶啤酒灌完,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他随手将空瓶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问,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

“差不多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边……都安排好了?”他又问。

“嗯,房子租好了,同事也联系过了。”

对话干巴巴的,像在例行公事。但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却汹涌得几乎要将人淹没。

宗崎低下头,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乌妤。”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乌妤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不甘、挣扎、隐忍,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祈求?

“能不能……”他开口,声音艰涩,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别走。”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乌妤心里激起巨大的波澜。她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夹着烟微微发抖的手指,看着他眼中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赤裸裸的情感。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点头,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实则笨拙无比的少年,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留下来,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留下来意味着什么?继续活在他的阴影下?继续面对那些无法预知的危险和他时而失控的暴力?继续在这种令人窒息又莫名安定的纠缠中消耗自己?

她敏感而脆弱的心脏,是否能够承受住这样浓烈而极端的情感?

乌妤沉默了许久。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最终,她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宗崎,我们都需要……长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宗崎眼底那簇微弱的光,骤然熄灭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去,周身笼罩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颓败和苍凉。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狠狠摁灭在旁边的墙上。动作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

“行。那你……一路顺风。”

说完,他迈开步子,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乌妤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夜风吹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她环抱住双臂,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块。

她知道,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那根脆弱的纽带。

也或许,她放过的,是她自己。

明天,将是全新的开始。

而关于那个叫宗崎的少年,关于那段混乱、窒息、却又带着诡异温暖的日子,都将被尘封在名为“青春”的记忆里。

至少,此刻的她,是这么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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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都市与重逢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像一卷按下了快进键的胶片。

建筑设计院的工作忙碌而充实,充满了精确的数字、严谨的线条和永无止境的方案修改。乌妤将自己投入其中,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试图用工作的密度来填满内心的某种空洞。

她租了一套离公司不远的小公寓,装修是现代简约的性冷淡风,大片的白与灰,干净得像一间样品屋,也冷清得像无人居住。她刻意维持着这种秩序井然的平静,按时上下班,自己做饭,周末去看展或者干脆宅在家里看书。没有突如其来的噪音,没有纠缠不清的视线,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过敏源”。

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安宁。

可不知为何,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当她独自走在回公寓的冷清街道上,听着自己孤单的脚步声时;或者是在某个周末的午后,从冗长的午睡中醒来,看到夕阳将房间割裂成明暗两半时,一种巨大的、无声的虚无感会悄然袭来,将她紧紧包裹。

她还是会敏感,对同事无意间的一句评价,对地铁里拥挤的人潮,对城市夜晚永不熄灭的、带着侵略性的霓虹。只是,再没有一个人,会用更巨大的噪音,来覆盖这些细微的折磨。那个曾经被她视为最大噪音源的人,连同他带来的那些混乱、窒息、以及那些笨拙的温暖和带着血污的水果糖,都一起留在了那座充满栀子花气的南方小城。

她以为自己早已摆脱。

直到那个项目启动会的下午。

公司竞标一个大型文创园区改造项目,到了最关键阶段,需要与另一家实力强劲的设计事务所进行最后一轮联合方案阐述。乌妤作为主创团队的核心成员,抱着厚厚的资料,提前十分钟走进客户公司宽敞明亮的会议室。

她低着头,一边默念着阐述要点,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然而,就在她拉开椅子的瞬间,一种近乎诡异的直觉让她脊背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

会议桌的主位旁边,原本属于合作方负责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

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下方。他微微侧着头,听着身旁助理模样的人低声汇报,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侧脸的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绷紧,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不羁,沉淀下深潭般的幽邃和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宗崎。

乌妤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大脑。她僵在原地,手里的资料夹险些滑落,发出轻微的“啪”声。

这声响动惊动了他。

他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会议室里空调的冷气嘶嘶作响,周围同事低语的嘈杂,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乌妤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他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带着痞气与执拗的炽热,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像结冰的湖面,看不到丝毫波澜,却蕴含着能将人溺毙的寒意。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便毫无留恋地移开,重新投向手中的平板电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无意间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乌妤心上。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街头偶遇的尴尬,或许是他依旧不依不饶的纠缠,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视而不见。

“乌工?你没事吧?”旁边同事关切地低声问。

乌妤猛地回神,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哽塞,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没事。”她低下头,迅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借由摆放资料的动作来掩饰失控的情绪。

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整个会议过程,对乌妤而言,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

她机械地听着双方团队的阐述,努力集中精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瞟向主位方向。宗崎很少发言,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演示屏幕,或者停留在发言者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他手指间的烟始终没有点燃,只是被他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把玩,那枚她曾无比熟悉的银色舌钉,在他偶尔做出舔舐嘴角的细微动作时,会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他变了。变得成熟,沉稳,深不可测。身上那股曾经外放的、张牙舞爪的戾气,被内敛成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无形的威压。

唯一没变的,或许是他依旧能轻易搅乱她的一切。只不过,以前是用噪音和暴力,现在,是用这种彻骨的冷漠和忽视。

轮到乌妤阐述她负责的结构优化部分时,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演示屏前。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到了她身上,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解剖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措辞。

她强迫自己镇定,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阐述结束,她微微颔首,准备回到座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宗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少年时期更加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透过专业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乌妤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乌工,”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关于你刚才提到的,利用原有厂房屋顶桁架体系承重,节省百分之十五结构成本的方案……”

他顿了顿,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

“根据我们拿到的,该厂房三十年前的原始结构图纸显示,西侧第三至第五轴区域的钢结构,在九十年代末的一次小型火灾中曾受过损伤,虽经修复,但长期荷载能力存疑。”

他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她:

“这个关键信息,贵司在方案深化前,是否做过充分的现场勘测和数据核实?还是仅仅依赖于……过于理想化的理论计算?”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乌妤身上,带着质疑和审视。

乌妤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个信息,她完全不知道!项目资料里根本没有提及!如果宗崎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引以为傲的结构优化方案,不仅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甚至可能让整个项目功亏一篑!

他是在公事公办地指出漏洞?还是……在不动声色地,报复她当年那句“我们都需要长大”?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冰冷的眼底找到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商业化的、近乎残酷的精准。

巨大的压力和被当众质疑的难堪,让她敏感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宗崎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唇,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平淡:

“希望贵司能尽快核实此事,并提供详细的技术说明。否则,这个合作节点,恐怕很难推进下去。”

会议在一种极其凝滞的气氛中结束。

客户方和合作方的人陆续离开。宗崎被几个人簇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乌妤一眼。

乌妤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同事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乌工,你还好吗?那个宗总……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乌妤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名为宗崎的飓风,并没有消失。他只是换了一种更成熟、更冷酷的方式,再次席卷了她的世界。

而这一次,他带来的不再是噪音,而是足以将她职业生涯彻底摧毁的、无声的惊雷。

她看着会议室门口他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宗崎,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场重逢,是意外,还是你蓄谋已久的……狩猎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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