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
裴斯越看着她的背影,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他想叫住她,想说点什么,但看到身边依偎着的、受惊的顾凉月,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她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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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烟花与纵身一跃
回到房间,沈竹心反锁了门。
她抱着黄油的骨灰盒,在窗边坐了很久很久。窗外是蔚蓝的大海,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曾经是她觉得最美的风景。
可现在,只觉得刺眼。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
“李律师,是我,沈竹心。我想咨询一下……离婚事宜。”
电话那头,裴家的首席律师李文晟显然十分震惊,谨慎地确认:“太太,您是说……和裴总离婚?”
“是。”沈竹心的声音异常平静,“我需要你帮我准备一份离婚协议。我只要……黄油巷那套老房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那是她外婆留给她的,唯一不属于裴斯越的东西。
挂了电话,她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个陈旧的铁皮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她少女时期的旧物,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十五六岁的她,笑得没心没肺,怀里抱着一只调皮的金毛幼犬(那是黄油小时候),旁边站着一个眉眼清冷、却嘴角微扬的少年——裴斯越。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在小巷口捡到了被抛弃的、奄奄一息的黄油,正手足无措时,遇到了逃课路过、浑身是伤的少年裴斯越。他嫌她吵,却还是别扭地帮她一起把狗送去了宠物医院。
阳光下,少年少女和一只小狗,构成了她青春里最明媚的回忆。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相遇,她记住了这个外表冷漠,内心却有一丝柔软的男孩,并将他默默放在了心里很多年。
后来,他家遭遇巨变,他被接回裴家,从此两人天各一方。直到三年前,裴家需要一场婚姻来稳定局势,而她这个家世普通、恰巧与他“偶遇”并让他觉得“眼熟”的女孩,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她以为,这是命运的眷顾,是久别重逢的缘分。
却不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早已不记得当年那个小巷口,不记得那只小狗,更不记得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
他选中她,仅仅是因为调查背景时,发现她“身手反应尚可”,“无甚牵挂”,是块做肉盾的好材料。
多可笑。
她视若珍宝的初见,在他看来,不过是筛选工具时的一条冷冰冰的备注。
她在照片背面,用娟秀的笔迹写下:
“裴斯越,我曾用尽全力爱过你,像爱一场海市蜃楼。”
然后,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黄油的骨灰盒里,盖好。
晚上,游轮上有盛大的烟花晚会。
裴斯越大概是出于一丝微妙的愧疚,或者是懒得再应付顾凉月的纠缠,竟然主动提出带沈竹心再去甲板散心。
沈竹心没有拒绝。她换上了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她自已买的红色长裙,颜色鲜艳得像血。她甚至还淡淡地涂了点口红,让苍白的脸有了一丝生气。
她抱着那个梨花木的骨灰盒,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甲板上人很多,都在期待着烟花。裴斯越的手机一直在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语气是压抑的不耐,却依旧带着哄劝。
沈竹心没有在意。她抱着骨灰盒,走到栏杆边,望着远处漆黑深邃的海面。
“砰——”
第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开,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天际,也映亮了沈竹心毫无波澜的脸。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和赞叹。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将夜空渲染得五彩斑斓,梦幻得不真实。
裴斯越打完电话,皱着眉走回来,看到沈竹心还抱着那个骨灰盒,语气又带上了惯常的冷硬:“你还抱着这东西干什么?扔了!看着就碍眼。”
沈竹心缓缓转过身,看向他。烟花在她身后次第绽放,构成一幅盛大而悲壮的背景。她的脸在明灭的光影里,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毫无生机。
她看着他,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解脱,以及……一丝他看不懂的,类似于诀别的意味。
裴斯越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沈竹心,你……”
然而,已经晚了。
在又一朵巨大的蓝色烟花轰然绽开,照亮整个世界的瞬间。
沈竹心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抱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毫不犹豫地,向后一仰,纵身跃过了栏杆,坠入了那片冰冷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大海!
“沈竹心——!”
裴斯越的嘶吼声,被烟花的爆炸声和人群的惊呼声彻底淹没。
他扑到栏杆边,只看到那抹刺目的红色裙角,像一滴绝望的血泪,迅速被黑暗的海水吞噬,消失无踪。
海面上,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散开的涟漪,和漂浮着的、几缕她散落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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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空盒与迟来的真相
“救人!快救人!!”裴斯越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一把扯下西装外套,就要往下跳,被闻讯赶来的保镖和水手死死抱住。
“裴总!危险!
游轮上一片混乱,尖叫声、奔跑声、对讲机的呼叫声混杂在一起。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将这场悲剧衬托得无比荒诞和讽刺。
裴斯越被人强行拖离栏杆,他双目赤红,状若癫狂,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舱壁上,指骨瞬间破裂,鲜血直流,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找!给我找!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变形。
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个女人,那个三年来一直逆来顺受、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女人,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跳了下去?
就因为一条狗?
不!不可能!
大量的救生艇被放下,专业的深海潜水员带着设备潜入冰冷的海水中。巨大的探照灯将海面照得如同白昼。
裴斯越死死地盯着海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沈竹心最后那个解脱般的笑容,一会儿是她三年来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身影,一会儿是她身上那些为了顾凉月而留下的伤疤……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慌过。
哪怕当年面对家族内斗,生死一线时,也不曾有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几个潜水员浮出水面,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裴斯越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挣脱开身边的人,踉跄着冲到船舷边。
潜水员上船,将一个湿透了的梨花木盒子递到他面前,语气沉重:“裴先生……只找到了这个。海水太急太深,裴太太她……找不到……”
那是一个空盒子。
骨灰早已被海水冲散,融入了茫茫大海。
只有这个盒子,因为木质紧密,暂时浮沉,被打捞了上来。
裴斯越颤抖着接过那个盒子,入手是冰冷潮湿的触感,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怀抱的温度。
空了……
什么都没有了……
连她最后在意的东西,他都没能保住……
他死死地抱着那个空盒子,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灭顶的绝望和悔恨,如同这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盒子,指尖却忽然触碰到一丝异样。盒盖内侧,似乎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小小的夹层,因为被海水浸泡,边缘有些翘起。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疯了一样抠开那个夹层。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遗书。
只有一张被塑料膜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已然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阳光很好。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扎着马尾的女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怀里抱着一只调皮的金毛幼犬。而她旁边,那个一脸别扭、耳朵却微微泛红、嘴角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笑意的少年——
正是十五六岁时的,他自己!
裴斯越的呼吸猛地窒住!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张照片……这个地方……
尘封在记忆深处,某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骤然被撬开!
那个吵吵嚷嚷,非要救一条快死的小脏狗的女孩……
那个阳光下,笑容灿烂得晃眼的女孩……
是……沈竹心?!
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娟秀的,却被海水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字迹:
“裴斯越,我曾用尽全力爱过你,像爱一场海市蜃楼。”
轰——!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串联成一条让他痛不欲生的真相!
她不是他随机挑选的、毫无关联的工具。
她是他年少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并可能在他灰暗的青春期里,留下过一抹亮色的女孩!
她嫁给他,或许是因为那场早被她珍藏的初见!
而他却……
而他却亲手,将这份珍藏,将她的爱恋,她的生命,彻底碾碎!他甚至……甚至不记得她了!
“啊——!!!”
裴斯越发出一声野兽般痛苦绝望的嘶吼,猛地跪倒在甲板上,紧紧抱着那个空骨灰盒和那张照片,蜷缩起身体,痛哭失声。
悔恨、绝望、心痛、自我厌恶……如同千万把钢刀,将他凌迟。
他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却原来,他才是那个眼盲心瞎的蠢货!
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却在她纵身一跃的瞬间,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万劫不复!
海面上,烟花早已散尽,只余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救援队还在徒劳地搜寻着。
所有人都知道,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
裴斯越跪在那里,如同一座瞬间被抽走所有生机的雕塑。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曾用尽全力爱他的女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