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何干?”
“我丈夫的孩子。”
那几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打在他固有的认知和沸腾的情绪上。
丈夫?她什么时候有的丈夫?在监狱里?还是出狱后这短短几个月?怎么可能!
可那个孩子……那张脸……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霍总?”助理陈默小心翼翼地上前,察觉到老板周身散发出的骇人低气压。
霍霆深猛地回神,眼底的震惊和混乱迅速被一层更深的寒冰覆盖。他恢复了惯有的冷厉,只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跳动的太阳穴,泄露了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查。”他吐出一个字,冰冷刺骨,“我要知道她出狱后的一切。住哪里,做什么工作,接触过什么人……还有,那个所谓的‘丈夫’,到底是谁!”
“是,霍总。”陈默立刻躬身应下,心中骇然。他跟着霍总多年,深知叶倾这个名字是绝对的禁忌。没想到这位前霍总夫人竟然出狱了,还……有个孩子?那个孩子,刚才惊鸿一瞥,实在太像了!
霍霆深转身步入餐厅,原本重要的商业应酬,此刻却让他心烦意乱。合作伙伴的笑容,杯觥交错的寒暄,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脑海里,反复交替出现两张脸——五年前叶倾在法庭上绝望苍白的脸,和刚才那张带着虚假笑容、冰冷疏离的脸;以及,那个孩子酷似他的眉眼……
一种极其陌生的、失控的感觉攫住了他。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恨意。这五年来,他恨得目标明确,恨得理直气壮。叶倾的突然出现,以及那个诡异的孩子,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搅乱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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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出租车里。
叶倾紧紧抱着昏睡的儿子,全身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狂跳得发疼。
“女士,你没事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脸色煞白,好心问道。
“没……没事,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医院,孩子发烧了。”叶倾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低头,用脸颊贴着儿子滚烫的额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落。不是委屈,而是后怕。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霍霆深会毫不犹豫地把孩子从她怀里抢走。
霍霆深的眼神,除了最初的震惊,后面几乎全是怀疑和审视,没有丝毫的温度。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他的。在他心里,她是杀人凶手,是毒蛇,她生的孩子,只怕也带着原罪。
也好。这样最好。她绝不能让念深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承受他的恨意和冷漠。
可是……“丈夫”的谎言,能撑多久?以霍霆深的手段,查出她根本没有结婚,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又会如何发难?
巨大的危机感像乌云一样笼罩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到了医院,医生诊断念深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烧,需要打点滴。叶倾守在医院,一夜未眠。看着儿子因为输液而稍微退烧、睡得安稳些的小脸,她的心才稍稍落地。
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挂号、检查、药费、点滴费……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微薄积蓄,瞬间缩水一大半。
现实的压力和霍霆深带来的威胁,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第二天,念深的烧退了些,精神好了不少。叶倾不敢耽误工作,更怕失去收入来源,只好将儿子托付给隔壁一位还算和善的、白天在家休息的阿姨帮忙照看半天,承诺支付一些费用,自己则咬牙继续去上班。
她必须赚更多的钱,才能有底气应对可能到来的风暴。或许,该考虑换一份薪水更高,但可能更辛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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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霆深的效率高得可怕。
不过两天时间,一份关于叶倾出狱后所有行踪的详细报告,就放在了霍霆深的办公桌上。
报告内容简单得可怜,却又沉重得惊人。
出狱后租住在城市边缘的廉价出租屋,环境脏乱差。同时在超市和酒吧打零工,工作强度极大,收入微薄。有一个约三岁多的儿子,名叫叶念深,上的是最便宜的私立幼儿园。社会关系简单,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报告中,完全没有所谓“丈夫”存在的任何痕迹。没有婚姻登记记录,没有共同生活的迹象,甚至连一个关系稍近的男性朋友都没有。
“叶念深……”霍霆深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这个名字,眼神晦暗不明。念深?念的是哪个深?
报告里还附了几张偷拍的照片。照片里,叶倾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毛衣,在超市收银台前忙碌,侧脸疲惫而麻木;深夜下班,独自一人走在昏暗脏乱的小巷里,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牵着孩子的手走在路边,低头对孩子说话时,眼神里会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这和他记忆里那个明艳骄傲、甚至有些刁蛮的叶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五年的监狱生活,显然彻底改变了她。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能抵消她犯下的罪孽吗?霍霆深硬起心肠,试图将那一丝不该有的触动压下。
重点是,那个孩子。如果没有丈夫,那叶念深的父亲,到底是谁?
一个荒谬的、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再次浮上心头,带来一阵强烈的心悸。
“孩子的出生日期,能精确查到吗?”他冷声问陈默。
“霍总,我们查了,叶倾小姐的生产记录被保护得很好,具体医院和时间暂时还没确定,需要一点时间深入调查。但根据幼儿园的入学资料,孩子的年龄……时间上似乎……”陈默欲言又止,那时间线太过微妙,刚好就在叶倾入狱前后。
霍霆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繁华。内心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
不!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当年他和叶倾虽然订了婚,有过亲密关系,但每次防护措施都很到位,他从未想过那么早要孩子。而且,如果她真的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当年不说?在法庭上,那是她最大的筹码,她为什么宁可认罪入狱,也不肯说出孩子的事?
这不合逻辑。
除非……她心虚?除非她想用这个孩子来报复他?或者,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她不知道和哪个男人有的野种,只是巧合地像他?
各种混乱的念头在他脑中厮杀,让他心烦意乱。
他必须弄清楚!
“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霍霆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偏执的狠厉,“还有,给她现在工作的超市和酒吧‘打个招呼’。”
陈默心中一凛:“霍总,您的意思是?”
“让她失去工作。”霍霆深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断掉她所有的经济来源。我倒要看看,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嘴硬地守着那个‘丈夫’的谎言!”
他要逼她,逼她亲自来求他,逼她说出真相!
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试探,带着怒火,带着恨意,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确认什么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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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的灾难,来得毫无征兆。
先是超市经理客客气气地把她叫到办公室,表示生意不景气,需要裁员,她很“不幸”地被列入了名单。结清工资,请她立刻离开。
紧接着,晚上去酒吧后厨上班时,领班直接告诉她,有人举报她有案底,酒吧不敢再用她,让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两份工作,在同一天,瞬间失去。
叶倾不是傻子。昨天刚遇到霍霆深,今天就被全面封杀,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他果然动手了!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方式,轻易地碾碎她好不容易挣扎得来的一点安稳。
绝望和愤怒像野火一样烧灼着她的心。他恨她,所以要这样赶尽杀绝,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她和儿子留吗?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那个简陋的出租屋。楼下,房东太太正等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
“叶小姐,你回来了正好。这房子我不能租给你了,你尽快搬走吧。”
叶倾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为什么?王阿姨,我房租都按时交的,我……”
房东太太眼神有些闪烁,语气却很强硬:“没什么为什么,我自家亲戚要过来住,没办法。你赶紧找地方吧,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说完,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走了。
叶倾站在原地,秋夜的冷风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冷彻心扉。
工作没了,住处也没了。霍霆深这是要把她逼上绝路。
她拿出那枚廉价的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她手疼。丈夫的谎言,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她该怎么办?去求他吗?跪下来求他高抬贵手?
不!绝不!
五年的牢狱没有让她跪下,如今的艰难也不会!她还有念深,为了儿子,她必须撑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眼角渗出的泪花,挺直了脊梁。还有三天时间,她必须在这三天里找到新的工作和住处!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残酷。她有案底的事情似乎一夜之间传遍了附近所有能打工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家店愿意雇佣她。租房也同样困难,一旦对方要求查看身份证或做简单背景了解,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三天期限转眼即到,她带着儿子,拖着唯一的旧行李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怀里的念深似乎感受到妈妈的低落,小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叶仰头,把眼泪逼回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念深乖,妈妈带你去……找个新家。”
可是,家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霍霆深特助陈默那张公事公办的脸。
“叶小姐,霍总想见您。”
叶倾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他果然等着这一刻。
她抱紧儿子,戒备地看着陈默:“如果我不去呢?”
陈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霍总说,您或许不想让小朋友跟着您露宿街头。他为您和小朋友准备了暂时的落脚点。”
这是威胁,也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叶倾看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最终,所有的倔强和骄傲,都在现实面前被迫低头。她可以吃苦,但孩子不能。
她沉默地抱着孩子,上了车。
车子没有开往霍霆深的集团总部,也没有开往他常住的顶级公寓,而是驶向了市郊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最终停在一栋雅致的别墅门前。这里不像主宅那么张扬,更像是他名下其中一处不常来的产业。
陈默为她拉开车门:“叶小姐,请。霍总在里面等您。”
叶倾抱着已经睡着的念深,一步步走进那栋灯火通明、却更像华丽牢笼的别墅。
霍霆深就坐在一楼客厅巨大的沙发上,姿态慵懒,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仿佛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猎手。他看着她走进来,看着她一身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戒备。
他的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上停留了一瞬(那枚廉价戒指在她上车前就被她悄悄摘下藏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看来,你那位‘丈夫’,并不怎么可靠。”他晃动着酒杯,声音低沉而危险,“连个住的地方,都无法为你提供。”
叶倾的心揪紧了。她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她将睡着的儿子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用自己的外套盖好。然后,她转过身,直面霍霆深。
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虚假笑容,此刻的她,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平静,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荡。
“霍霆深,”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你到底想怎么样?”
霍霆深放下酒杯,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所有伪装。
“叶倾,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告诉我,叶念深,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的眼神太过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愤怒、怀疑、探究,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叶倾的下巴被捏着,无法动弹,只能直直地回视着他。她知道,再撒谎已经没有意义。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好,我告诉你。”
霍霆深的手指微微一顿,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
“你说得对,没有丈夫。我骗你的。”
霍霆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她的话,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期待,彻底碾碎。
“念深……是我在监狱里,和一个狱警生的。”
“现在,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