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窝在沙发里玩手机游戏,音效开得很大声,完全没在意电视里的音乐。
忽然,我像是游戏打输了,烦躁地把手机一扔,抱怨道:“什么破歌,难听死了,吵得我游戏都输了!换台换台!”
说着我就拿起遥控器,毫不犹豫地切了频道。
沈砚的目光骤然转向我,锐利得像冰锥。
我毫无所觉般地重新拿起手机,嘴里还嘟囔着:“还是流行歌好听……”
李婉尴尬地笑笑:“这孩子,没规矩。”
沈砚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我,很久。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困惑,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和烦躁。
他似乎在确认什么,却又一次次地失望。
他开始频繁地透过我,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
而他找得越认真,我就越要让他看清楚——
我是顾萱。骄纵的、鲜活的、被宠坏的顾家二小姐。
不是那个安静的、隐忍的、早已化为灰烬的苏晚。
裂缝,已经在他坚固冰冷的内心悄然产生。
只是他不知道,那裂缝因何而来,又将导向怎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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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窥探与疯狂
沈砚开始变得不对劲。
连顾国华和李婉都隐约察觉到了。
他不再只是礼貌性地来访,有时甚至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顾家,哪怕明知顾暖并不在这里。
他会在“偶遇”我时,问一些更奇怪的问题。
“萱萱以前……去过城西那家美术馆吗?” (那是苏晚以前常去写生的地方。)
“你喜欢向日葵吗?” (苏晚的生日花是向日葵,沈砚曾嗤之以鼻,说俗气。)
“你……会不会很恨一个人?”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的回答永远是顾萱式的。 “美术馆?多无聊啊,我才不去。” “向日葵?土死了,我喜欢玫瑰,红玫瑰!最贵的那种!” “恨?恨谁啊?讨厌的人我才懒得恨呢,浪费时间,让我不开心的人,让爸爸收拾他不就好了?”
每一次,我的答案都让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一分。他的眼神会变得愈发幽深,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困惑和……痛苦。
是的,痛苦。
我竟然在沈砚的眼里,看到了痛苦。
多么稀奇。一个冷血到可以亲手拔掉妻子氧气管的男人,竟然会痛苦?
为什么?因为发现替身不像正主了?还是因为……别的?
他开始旁敲侧击地向顾家父母打听我“摔下楼梯”前的事,问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提出要调看家里那天的监控。
可惜,顾萱摔跤的那段楼梯,恰好是监控死角。
李婉私下担心地跟我爸说:“沈总是不是太关心萱萱了?虽然他是暖暖的……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顾国华沉吟:“或许是因为暖暖的缘故,爱屋及乌吧。再者,萱萱这次摔得确实吓人。”
爱屋及乌?我听了只想笑。
沈砚的异常在顾暖出院回家那天,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顾暖回来了。带着我的那颗心脏。
她被沈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脸上带着温婉幸福的笑容。她本就长得美,病愈后更添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我见犹怜。
沈砚看着她时,眼神是温柔的,呵护备至的。那是我曾经多么渴望的眼神。
全家人都围着她,庆贺她的新生。
我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众星捧月的顾暖,看着她胸腔下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
那曾是我的心。现在,它正支撑着另一个女人的生命和爱情。
一股冰冷的恨意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我强迫自己露出惊喜的笑容,扑上去:“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我抱住顾暖,手臂环住她的腰,耳朵似乎不经意地贴在了她的左胸位置。
砰——砰——砰——
强健而有力。跳得真好。
沈砚的目光立刻投向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警惕?
顾暖温柔地回抱我:“萱萱,姐姐也好想你。听说你之前也受伤了,没事了吧?”
“我早没事啦!”我抬起头,笑得没心没肺,然后突然转向沈砚,语气天真又残忍,“姐夫,你看,姐姐的心脏跳得多有劲儿!声音真好听!那个捐心脏的人,死得还挺值的,对吧?”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顾暖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婉倒吸一口冷气。
顾国华的脸色也变了。
沈砚的脸色,在那一刻,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看向我,眼神不再是探究和困惑,而是某种近乎惊骇的震动的……恐慌?
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发白,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仿佛透过我灿烂的笑脸,看到了某个深夜缠绕他的梦魇。
“萱萱!你胡说什么!”李婉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我,连忙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沈总,暖暖,这孩子口无遮拦,你们别往心里去……”
顾暖勉强笑了笑:“没,没事……萱萱还小,不懂事。”
沈砚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的灵魂都看穿。他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失态了。
因为一句“死得值”。
苏晚死了,他毫无波澜,甚至冷静地安排了后续的移植手术。
为什么现在,一句无心之语,却让他反应如此巨大?
沈砚,你开始感到不安了吗?
但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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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破碎
沈砚的疯狂,初现端倪。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在顾家“偶遇”我。
他会在我和闺蜜逛街时,突然出现在同一家咖啡馆,坐在离我们不远的角落,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目光沉得能滴出水。
他会派人送来一些东西,有时是昂贵的珠宝,有时却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一支某个小众品牌的画笔(苏晚常用),一盆快要枯死的向日葵(苏晚曾试图在别墅阳台种过),甚至是一盒味道刺鼻的榴莲糖(苏晚爱吃,沈砚厌恶至极)。
他把这些东西给我,然后紧紧观察我的反应。
我每次都是先欢呼雀跃地收下珠宝,对那些“破烂”则一脸嫌弃地扔到一边。
“姐夫,你干嘛送我这些奇怪的东西啊?画笔?我又不会画画!向日葵?丑死了!榴莲糖?臭死了!快拿走拿走!” 我的反应无懈可击。
然后,我会当着他的面,把那只画笔掰断,把向日葵扔进垃圾桶,把榴莲糖拆开分给路边的流浪小孩。
每一次,我都能看到沈砚眼底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裂。那是一种希望破灭后的空洞和……更深的执妄。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阴郁。眼下的乌青昭示着他的失眠,烟瘾似乎变得很大,身上总是带着浓重的烟味。
有一次,他在顾家楼下堵住我。夜色浓重,他站在路灯的光晕外,身影模糊,只有指尖夹着的烟头明明灭灭。
“顾萱。”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停下脚步,故作轻松地看着他:“姐夫?有事吗?没事我上去打游戏了。”
他深吸了一口烟,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我面前。浓烈的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那种压迫感,让我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我硬生生忍住了。
他低下头,眼睛猩红,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濒死的困兽。
“她到底……”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只有茫然和莫名其妙:“谁啊?姐姐吗?她不是好好的在家吗?留什么话?”
“不是暖暖!”他忽然低吼出声,情绪失控了一瞬,又猛地压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着,“是……是那个……捐献者。”
哦。原来是问苏晚。
我歪着头,努力思考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你说那个倒霉鬼啊?我怎么会知道?听说是个无亲无故的女人?死了就死了呗,能救姐姐是她的福气……姐夫,你怎么关心这个啊?难道你认识她?”
我的语气轻快又残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向他最混乱、最不愿面对的那个区域。
沈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他抬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指缝间,有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漏出来。
他在痛苦。他在后悔吗?
太迟了。沈砚。
苏晚已经死了。死的时候,除了冰冷的仪器和你的绝情,她一无所有。
现在你这副情深不寿、追悔莫及的模样,做给谁看?
我冷眼看着他难得的脆弱,心里只有一片冰封的荒芜和快意。
良久,他放下手,眼睛红得可怕,里面是彻骨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她恨我,对吗?”
我笑了,夜色里,我的笑容一定像朵有毒的花。
“姐夫,你是不是工作太累,出现幻觉了?一个死人,怎么恨你?”我语气轻松,“再说,你救了姐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我说完,不再看他破碎的表情,转身轻快地向明亮的别墅大门走去。
身后,传来他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还有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的闷响。
看啊,总裁。 你的心,原来也是会痛的。
但这痛,才哪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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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错位
沈砚彻底疯了。
这是圈子里私下流传的共识。
他变得喜怒无常,工作上手段愈发狠厉决绝,生活上却越来越失控。
他推掉了几乎所有不必要的应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守着顾暖。反而像幽灵一样,徘徊在一切与“苏晚”这个名字有过细微关联的地方。
他去了那间他们曾一起住过三年的别墅——那栋他几乎从不回去,只把苏晚当金丝雀养着的地方。听说他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夜,不开灯,只是坐着。
他找到了苏晚生前偷偷藏起来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她画的素描,写的日记,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日记里记录着她那些卑微的、无人回应的爱恋和日渐沉沦的绝望。据说沈砚看完后,砸了整个书房。
他甚至开始调查苏晚当年那场“意外”车祸的细节,偏执地寻找着任何可能不是意外的蛛丝马迹。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他的罪孽。
真是讽刺。人活着的时候,他视若无睹。人死了,他却开始掘地三尺地寻找她存在过的证据。
顾暖感受到了他的冷落和心不在焉。她试图用温柔和依赖挽回他,却一次次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砚,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顾暖担忧地问,想去握他的手。
沈砚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眼神里是来不及掩饰的烦躁和……厌恶?
是的,厌恶。当他看着顾暖,看着那张他曾经魂牵梦萦的脸,看着那颗在他面前健康跳动的心脏时,他眼里竟然出现了厌恶。
他厌恶这个用苏晚的生命换回来的存在。
他厌恶这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究竟失去了什么的存在。
“我没事。”他生硬地回答,转身拿起外套,“公司还有事,今晚不回来了。”
留下顾暖一个人,抚摸着胸口那道狰狞的手术疤痕,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活过来了,她的爱情却好像快要死了。
沈砚开始酗酒。喝醉了,就跑到顾家来。他不找顾暖,只是固执地要见我。
“萱萱……让萱萱出来……”他醉眼朦胧,声音含糊不清,靠着顾家的大门滑坐下去。
顾国华和李婉又惊又怒,却又不敢真的得罪他。
我只能被叫下来,穿着睡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烂醉如泥的他。
“姐夫,你又发什么酒疯?”我嫌弃地捂着鼻子。
他抬起头,努力聚焦视线,看到是我,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可怕的光芒。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我知道是你……”他语无伦次,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在我脸上,“你恨我……你报复我……怎么样都可以……别不理我……别不要我……”
他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瞠目结舌,毛骨悚然。
他在对谁说话?对顾萱?还是对……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李婉吓得赶紧上来拉他:“沈总!你认错人了!这是萱萱!你看清楚!”
“滚开!”沈砚猛地挥开她,眼睛只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哀求,“晚晚……我的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把我的心掏走吧……你把我的命拿去……求你了……回来……”
晚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又痛苦地,呼唤出这个名字。
当着顾暖父母的面,当着可能躲在楼梯转角偷听的、他正牌女友顾暖的面。
现场一片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痛苦的喘息和哽咽声。
我看着他那张痛苦到扭曲的俊脸,心里一片冰冷的平静。
看啊,这就是报应。
沈砚,你亲手选择了顾暖,牺牲了苏晚。
可现在,活着的顾暖成了你无法面对的罪证,死去的苏晚却成了你求而不得的执念。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崩溃绝望的眼睛,用清晰又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姐夫,你喝醉了。” “我是顾萱。” “你看清楚,我不是姐姐,更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叫什么晚晚的可怜鬼。” “你认错人了。”
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瘫软下去,最终跪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发出了如同野兽哀嚎般的、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撕心裂肺。
而我,只是冷漠地转身,吩咐吓傻的佣人:“打电话给姐姐,让她来接人。”
楼梯转角,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心碎般的啜泣。
是顾暖吗?
她终于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