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教堂的钟声庄严肃穆,穿透燕城初夏微醺的空气。
沈清欢站在巨大的雕花木门前,身上价值连城的圣洁婚纱,此刻却沉得像是用生铁铸成,每一寸蕾丝都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手里捧着的不是娇艳的鲜花,而是一纸冰冷的协议——一份用她的婚姻和尊严,换取弟弟活下去机会的卖身契。
门缓缓打开。
长长的红毯尽头,那个男人站在那里。顾枭。
燕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黑帮教父,人们背后称他“冷枭”。他穿着顶级手工定制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轮廓冷硬如冰雕。光线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不像在看即将共度一生的妻子,更像在审视一件符合标准的货物。
宾客满座,燕城的名流权贵、黑白两道的人物几乎齐聚于此。他们的目光复杂,有艳羡,有敬畏,有嘲讽,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好奇——好奇这个毫无背景、突然冒出来的女人,究竟凭什么能套牢顾枭这头嗜血的孤狼。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
每走一步,耳边都回荡着医院里医生冰冷的话语:“沈小姐,你弟弟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匹配的骨髓找到了,但手术和后续治疗费用,至少需要这个数……”以及那个雨夜,顾枭的代理人找到她时说的话:“沈小姐,顾先生可以救你弟弟,条件是,你嫁给他。期限三年。三年后,还你自由,并额外支付一笔足够你和你弟弟下半生无忧的费用。”
自由?她还有自由吗?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灵魂就已经抵押给了魔鬼。
终于,她站到了他的身边。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传来,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强大气场。
神父开始宣读誓词,庄严的声音在教堂回荡。
“顾枭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沈清欢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顾枭几乎没有迟疑,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愿意。”
声音低沉悦耳,却听不出丝毫情感,如同在完成一个预设的程序。
“沈清欢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枭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沈清欢的指尖掐进掌心,刺痛的触感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抬眼,看向身旁这个男人,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
她张了张嘴,那个“愿”字在舌尖滚动,尚未出口——
砰!
教堂侧壁巨大的投影幕骤然亮起,打断了神圣的仪式!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望向光源。
沈清欢也茫然地转过头。
屏幕上,赫然出现的是顾枭的脸!比现在略显青涩,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笑意。而他怀里,紧紧拥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一袭洁白的连衣裙,笑容灿烂如朝阳,眉眼弯弯,仰头看着顾枭,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和崇拜。
背景像是在一个种满向日葵的花园,阳光炽烈,花香仿佛要溢出屏幕。
紧接着,画面切换。
是在一个布置温馨的房间里,顾枭从背后环住女孩的腰,下巴亲昵地抵在她的发顶,两人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顾枭低下头,极尽眷恋地吻了吻女孩的耳垂。女孩娇笑着躲闪,画面充满了热恋中男女的甜蜜与亲昵。
又一个画面,是女孩熟睡的脸部特写,睫毛纤长,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镜头拉远,可以看到顾枭的手臂霸道地圈着她,占有欲十足。
视频拍摄的角度有些晃动,更像是私人记录的甜蜜片段,每一帧都充满了真挚滚烫的爱意。
教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哗然和议论!
“那是……顾先生?” “天啊,那个女的是谁?好面生……” “原来顾先生有过这么爱的人?那现在这位新娘……” “这……这是什么情况?婚礼上放这个?”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将沈清欢淹没。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冷彻骨。
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却笑得幸福洋溢的女孩,再看看身边这个冷峻得像冰山一样的男人。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
原来,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意,早已给给了另一个人。
那她算什么?
一个可笑的替代品?一个用来填补空虚的工具?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更多的亲密片段涌现:他们共吃一个冰淇淋,他们在海边追逐嬉闹,他背着她走在夕阳下的长街上……背景音乐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每一个音符都像针一样扎在沈清欢的心上。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巨大的特写——是顾枭和那个女孩的激吻,旁若无人,热烈如火。
啪!
音乐戛然而止,屏幕变黑。
整个教堂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新郎和新娘身上,充满了怜悯、鄙夷、看戏的兴奋。
沈清欢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顾枭。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
顾枭也正看着她,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令人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计划得逞的冷漠,又像是一闪而逝的……痛楚?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一份……意外的小插曲。看来,有人想给我们婚礼增加点‘趣味’。”
趣味?
沈清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痉挛。
她看着这个男人冷静地操控一切,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将这场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女人尊严的羞辱,定义为“小插曲”和“趣味”。
所有的恐惧、不安、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反而催生出一种破罐破破摔的诡异平静。
她忽然笑了。
唇角一点点扬起,越扬越高,笑得眼眶发红,笑得泪光在眼底疯狂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伸手,拿过司仪手里因为震惊而差点掉落的话筒。
清脆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教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笑,也带着清晰的哽咽,却异常响亮:
“顾先生。”
她不再叫他丈夫,甚至不叫他的名字。
“这场戏,”她目光直直地刺向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您演够了吗?”
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泪水终于滑落脸颊,她却笑得更加明媚刺眼,仿佛不是在流泪,而是在洒落钻石。
“如果演够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请问,我这位配合您演出的‘新娘’,可以下班了吗?导演。”
“导演”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掷回给他!
满座皆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疯了?!竟然敢这样对顾枭说话?!
顾枭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他盯着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危险而骇人。
沈清欢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尽管指尖冰凉,身体微颤,但脊背挺得笔直。
一场本该喜庆的婚礼,变成了一场鲜血淋漓的公开处刑和荒唐闹剧。
(二)
婚礼最终在一片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中“圆满”落幕。
没有洞房花烛,没有温情脉脉。
沈清欢被两个黑衣保镖“请”回了顾枭位于半山腰的奢华别墅——一座更像现代化堡垒的冰冷建筑,戒备森严,毫无生气。
她的新房是一个巨大的套房,华丽精致,却冷得像酒店的总统套房,没有一丝属于“家”的温暖。
当晚,顾枭没有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他仿佛人间蒸发。
沈清欢乐得清静。她像个幽灵一样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游荡,除了不能离开,她拥有一定程度的活动自由。佣人们对她恭敬却疏离,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和轻蔑。
她第一时间确认了弟弟的手术已经顺利进行,并且转入了最好的VIp病房,有最好的医疗团队看护,费用全部结清。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付出的代价有了最实际的意义。
至于那颗被当众碾碎的心,不重要了。从签下协议那一刻起,她就没指望过爱情和尊严。
一周后的深夜。
沈清欢被楼下引擎的轰鸣声惊醒。她听到佣人恭敬地问候:“先生。”
他回来了。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不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卧室门外。门把转动,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夜露的寒凉走了进来。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一步步走向大床。
沈清欢紧闭着眼,全身肌肉紧绷,假装熟睡。
男人在床边停下,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
时间仿佛凝固。
忽然,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骨,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却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物品的轮廓。
沈清欢吓得几乎要弹起来,却死死忍住。
他的指尖一路下滑,掠过她的鼻梁,最终,极其轻柔地停在了她的嘴唇上,反复摩挲。
“呵……”一声极低极沉的叹息,夹杂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眷恋,从他喉间溢出,“……像……真像……”
像?
像谁?
答案呼之欲出——那个视频里的白月光。
沈清欢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原来如此。原来她是因为这张脸,才被选中。
就在她以为会发生什么的时候,顾枭却突然收回了手,仿佛触碰了什么脏东西。刚才那片刻的诡异温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疏离和……厌恶?
他直起身,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沈清欢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那一刻,她分明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致的矛盾——仿佛想靠近,又极度排斥;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又厌恶她不是那个人。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可怕。
(三)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流逝。
顾枭很少回家,即使回来,也大多是深夜,并且从不与她同房。偶尔在别墅里碰面,他看她的眼神冷漠得像看一件家具,仿佛婚礼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但沈清欢知道,那根刺,已经深深扎进了彼此心里。
她试图打听那个女孩的消息,但别墅里的人对此都讳莫如深,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在别墅顶楼一个紧锁的房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顾枭压抑的、近乎哽咽的低语。门没有锁紧,漏出一条缝隙。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顾枭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沙发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投影幕。屏幕上,反复播放着婚礼上出现过的那些亲密视频片段。
他手里拿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酒瓶,身影看上去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黑帮大佬,而像一个迷失了方向、悲痛欲绝的普通男人。
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触摸屏幕上的笑脸,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薇薇……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我好想你……每一天,每一刻……” “就快好了……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让她……为你……”
后面的声音太低,模糊不清。
但“薇薇”这个名字,和那句“我很快就会让她……为你……”,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清欢!
薇薇……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为她”做什么?
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顾枭娶她,不仅仅是为了找一个替身寄托哀思?他似乎有一个计划,一个需要她这个“诱饵”或者“工具”来为那个叫薇薇的女孩完成的计划?
她不敢再听下去,蹑手蹑脚地逃离了顶楼,心脏狂跳不止。
这次偶然的发现,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已的处境堪忧。她必须想办法自保。
(四)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顾枭的祖母,顾家唯一一位对她释放出些许善意的长辈,突然病重入院。顾枭虽然冷酷,但对祖母极为孝顺,不得不频繁前往医院探望。
也许是出于安抚祖母的目的,也许是做给外界看,他偶尔会带上沈清欢一同前往。
在医院里,他们需要扮演一对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