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他超过十年的特助,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几乎参与了他所有的工作和部分私事。傅靳寒对他信任有加,许多甚至不便对家族透露的事情,都交由秦峰处理。
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份“得力”却处处透着蹊跷。
三年前,是秦峰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了苏晚“车祸身亡”的“调查结果”,语气沉痛,证据链看似完整——一辆报废的车,一些属于苏晚的私人物品,以及交警部门出具的意外事故认定书。当时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痛苦中,竟从未想过要亲自去复核每一个细节。
是秦峰,在他因苏晚的“死”而意志消沉、对公司事务疏于管理时,“恰到好处”地替他处理了许多棘手问题,权力在无形中急剧膨胀。许多原本需要他亲自过目的文件,最终都只需秦峰汇报一个“结果”。
是秦峰,在他开始隐隐觉得三年前的事有疑点,试图重新调查时,总是能“及时”地提供一些看似合理却最终将调查引向死胡同的“线索”或“解释”。
甚至就在刚才,他吩咐秦峰去调查医生和护士移民以及母亲资金流向时,秦峰的反应……那瞬间低垂的眼睑,那快得异乎寻常的领命,那转身离去时略显僵硬的背影……
以前他绝不会留意这些细微之处,只当是秦峰高效干练。可现在,结合苏晚的指控、血型的真相、母亲的异常,这些细节被无限放大,织成了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网。
一个他最信任的人,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埋在他身边最深的钉子。
这个认知让傅靳寒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刺骨的寒意。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商场的尔虞我诈,但被身边人如此彻底的背叛,还是头一遭。
他猛地站直身体,眼神锐利如鹰隼。不能再依赖秦峰去进行任何真正的调查了,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拿出另一部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极少人知道的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冷静无波的声音:“老板。”
“夜枭,启动最高级别调查。”傅靳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目标:
一,我母亲近三年的所有通讯、资金、人员往来,特别是与秦峰之间的任何交集;
二,秦峰,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从他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账户、联系人、海外关系,以及三年前车祸前后他所有的行踪;
三,找到三年前为我做体检的医生和为苏晚做产检的护士,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人安全地带回来。”
“是,老板。”那边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利落地领命。
“记住,绝对保密,行动绕开我明面上的所有关系和渠道。”傅靳寒补充道,眼神幽深。夜枭是他早年无意中救下的一个能人,之后一直为他处理一些极其隐秘的事务,独立于傅氏体系之外,是他最后的底牌之一。
挂了电话,傅靳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需要扮演好一个因女儿病重而焦头烂额、因旧情复燃而心神不宁的男人,麻痹那个潜在的敌人。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推开病房的门。
苏晚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握着朵朵的手,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听到开门声,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傅靳寒走到床边,看着女儿依旧苍白的小脸,心口揪紧。他沉默地拿起棉签,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着朵朵干裂的嘴唇。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却真诚的温柔。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女儿脸上移开,落在他那双曾经签下无数亿万合同、此刻却小心翼翼做着琐碎护理的手上。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痛,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动。
“专家们刚进行了会诊,”傅靳寒开口,声音沙哑却尽量平稳,“朵朵的排异反应虽然严重,但最新的靶向药似乎起效了。白细胞计数有回升的迹象。”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虽然依旧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
“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傅靳寒继续说着,像是在对她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她一定会好起来。”
“然后呢?”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冰冷,“好起来之后,再被你们傅家的人害一次吗?”
傅靳寒动作一顿,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拳。他抬起头,直视着苏晚的眼睛:“晚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清除掉所有威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再伤害你们母女分毫。”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和坚决,竟让苏晚一时之间忘了反驳。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秦峰。
傅靳寒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苏晚一眼,按下了接听键,并且刻意打开了免提。
“傅总,”秦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的恭敬沉稳,“您吩咐的事情正在查,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那两位医护人员移民后的信息似乎被人为抹去过,需要点时间。老夫人那边的资金流向有些复杂,涉及到几个海外空壳公司,追踪起来难度很大。”
傅靳寒的目光微冷,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躁和不耐烦:“加大力度!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尽快给我结果!朵朵等不起!”
“是,傅总,我明白。”秦峰立刻应道,“您放心,我会动用一切资源。另外,公司这边有几个紧急项目需要您批复……”
“现在没空管公司的事!”傅靳寒打断他,语气烦躁,“一切事务你先代为处理,不是生死存亡的决定都不要来烦我!”
“……是。”秦峰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常,“那您照顾好自己和小……苏小姐。有消息我立刻向您汇报。”
电话挂断。
傅靳寒收起手机,看向苏晚,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疲惫:“看到了?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连我最信任的特助,都可能包藏祸心。”
苏晚抿紧了唇,没有回应。她看不懂傅靳寒,更分辨不出他刚才那通电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三年的隔阂和伤害,早已在他们之间筑起了难以逾越的高墙。
日子在煎熬中又过了两天。
朵朵的病情时好时坏,像在走钢丝,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傅靳寒寸步不离地守着,处理公务、调查真相都在病房内进行,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下去。
苏晚虽然依旧冷漠,但偶尔会默许他给朵朵擦脸、念故事书。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静,暂时笼罩着这个小小的病房。
这天深夜,朵朵突然发起高烧,再次陷入昏迷。医生护士进行紧急抢救,气氛瞬间绷紧。
傅靳寒和苏晚都被请出了病房,只能在走廊上焦急等待。
傅靳寒一拳砸在墙上,指节瞬间红肿。无力感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苏晚靠着墙,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傅靳寒那部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迅速拿出来,是夜枭发来的加密信息。
信息很短,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入傅靳寒的心脏。
「老板,查实。三年前您的体检报告确被篡改,执行人:秦峰。苏小姐产检医院血型记录被修改,经手护士已找到,证实受秦峰指使,并收到巨额封口费。秦峰与老夫人私人助理近期有多笔异常资金往来。三年前车祸肇事车辆,最终消失地点附近监控捕捉到疑似秦峰身影。初步判断,秦峰为多项事件直接执行人,背后或另有主使。详情及证据已加密发送至您邮箱。」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证据确凿地摆在面前时,傅靳寒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滔天的怒火!
真的是他!
十年!整整十年!他竟然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
所有的信任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化为齑粉!
“怎么了?”苏晚察觉到他瞬间变得骇人的脸色和剧烈波动的情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出口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傅靳寒猛地抬头看向她,眼底是尚未收敛的震惊、暴怒和……一丝后怕的猩红。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傅总!苏小姐!”一个护士突然急匆匆跑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孩子的高烧退了!情况暂时稳定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曙光,暂时驱散了傅靳寒眼中的阴霾和杀意。他猛地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墙壁。
苏晚也瞬间被拉回了注意力,激动地抓住护士的手:“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谢谢你们!”
她喜极而泣,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傅靳寒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心脏酸涩胀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去找秦峰算账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完整的证据链,需要知道秦峰背后是否还有人,需要确保一击必中,不能再给任何人伤害她们母女的机会。
他走到苏晚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沙哑:“太好了……晚晚,太好了……”
这一次,苏晚没有立刻躲开。或许是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或许是因为刚刚下意识的询问打破了坚冰一角,她的身体只是微微僵了一下,并未排斥。
傅靳寒的心,因这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靠近,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女儿的病情出现转机。
潜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尾巴。
而他和她之间,那堵厚厚的冰墙,似乎也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然而,傅靳寒比谁都清楚,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他收起手机,眼底深处,寒冰与烈焰交织。
秦峰……以及藏在幕后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