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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余温:藤黄蝶与永不抵达的梧桐叶(1 / 2)

(一)

林知夏接到医院那通电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绿得晃眼。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她刚完成的画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是林知夏女士吗?请您尽快来市第一医院一趟…陈砚生先生的情况不太好。”

“不太好?”她捏着手机,指节发白,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怎么了?不就是…普通的胃溃疡复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就是这几秒的沉默,像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了林知夏的心脏,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林女士,”对方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也因此更显残忍的克制,“陈先生是胃癌晚期,多发性转移。情况…很危急。他之前签署了保密协议,要求我们不对您透露病情,但现在…”

后面的话,林知夏一个字也没听清。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像一张骤然破裂的网,兜不住任何东西了。窗外的梧桐叶还在风中沙沙作响,那么生机勃勃,那么绿,绿得刺眼。

胃溃疡?

过去大半年,陈砚生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又犯了,胃口不好,偶尔会痛。她逼他去医院,他每次回来都拿着那份“胃溃疡”的诊断报告,笑着揉她的头发,说:“看吧,就你瞎操心,死不了。”他会皱着眉喝下她熬的养胃粥,然后在她转身时,悄悄倒掉大半。她曾抱怨过,说他浪费她的心意。他只是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夏夏,我努力喝了,只是真的吃不下太多。别生气。”

现在回想起来,他倒掉粥时,那微微颤抖的手;他日渐消瘦的脊背,抱她时甚至有些硌人;他苍白脸色下强撑的笑容;还有深夜卫生间里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干呕声…所有被她用“工作太累”、“胃病折腾”为借口忽略掉的细节,此刻如同无数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她的脑海,痛得她眼前发黑。

他不是胃溃疡。

他是胃癌。

晚期。

悄然离世。

这四个字像最终的审判,重重砸在她的世界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作呕。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惨白的灯光照着她失魂落魄的脸。

护士领她到病房门口,语气带着一丝怜悯:“陈先生凌晨走的,很安静。他嘱咐过,不要打扰您休息,等天亮了再通知您。”

林知夏推开那扇冰冷的门。

病房里空荡荡的,床铺已经整理过,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痛苦地挣扎过,呼吸过,存在过。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砚生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证明他刚刚真的在这里,永远地离开了她。

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

他选择在一个她沉睡的凌晨,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割断了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包括她。

(二)

陈砚生的葬礼很简单。

他父母早逝,没什么亲戚。来的多是些朋友和同事。人们穿着黑衣,表情肃穆,说着节哀顺变的套话。林知夏穿着一身黑裙,站在人群里,像一尊失了魂的苍白的雕像。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巨大的悲痛像一块坚硬的冰,冻结了她所有的情绪和反应。她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个黑沉沉的骨灰盒,无法相信,那个温暖、鲜活、会笑会闹会紧紧拥抱她的陈砚生,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小捧冰冷的、无声无息的灰。

他公司的上司,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红着眼眶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砚生之前交给我的,说如果…如果他有什么意外,让我务必转交给你。”老先生声音哽咽,“这孩子…太要强了,什么都自己扛着…”

林知夏机械地接过,袋子的棱角硌着她的手掌,很轻,却又重得她几乎拿不住。

葬礼结束后,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林知夏回到他们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公寓。

这里的一切都还残留着陈砚生的痕迹。玄关处他常穿的那双灰色拖鞋;沙发上他习惯性扔着的抱枕;书桌上,他看了一半摊开着的建筑学专着,旁边还放着他常用的那支绘图铅笔,仿佛他只是临时出门,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笑着喊她:“夏夏,我回来了。”

可她等不到那一声了。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世界一片灰暗潮湿。

她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里面没有遗书,没有长篇的告别。

只有厚厚一沓画稿。

最上面一张,是他们去年秋天在梧桐大道下的合影。画上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靠在他的肩头。而他,侧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画的右下角,是他飘逸又带着几分劲道的签名:陈砚生。日期是,他离世前一周。

他是在怎样剧烈的病痛中,一笔一笔,画下她的笑脸?

林知夏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画纸上她的眉眼。纸张冰凉,可她指尖触碰到的,却仿佛是烙铁般的灼痛。

她一张张地翻看下去。

全是她。

工作中的她,蹙着眉,咬着笔杆;睡着的她,呼吸平稳,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厨房手忙脚乱为他熬粥的她,鼻尖还沾着一点面粉;在阳台浇花,侧影沐浴在阳光里,发丝都在发光…

他画下了她无数个瞬间,无数种神态。他的画笔捕捉了她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细微表情。每一笔,每一根线条,每一抹色彩,都饱含着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深浓爱意。

可越是这样汹涌的爱意,就越是反衬出他独自面对死亡时的孤绝和残忍。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扛着,用谎言把她隔绝在他的痛苦之外?让她连陪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给他一点点力量和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他剥夺了她作为爱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权利——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

巨大的愤怒和后知后觉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她心中那块坚冰。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压抑到了极致后的嚎啕痛哭。她终于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她绝望的哭声在回荡,和着窗外的雨声,凄厉得像要呕出灵魂。

(三)

时间并不会因为巨大的悲伤而停止流逝。

梧桐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周而复始。

林知夏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没有卖掉那套公寓。她辞去了原本高压的设计工作,靠着之前的积蓄和接一些零散的插画稿子生活。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守着回忆的活墓碑。

朋友们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开始新的生活。甚至有人小心翼翼地为她介绍新的对象。她只是摇头,安静地笑,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不了,”她总是轻声说,“我心里装不下别人了。”

她的心,早就跟着那个人,死在了那个梧桐叶正绿的夏天。

她开始了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画画。画记忆里的陈砚生,画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画稿堆满了书房的一个角落,像一座沉默的坟。

她最常做的,就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那排高大的梧桐树。

陈砚生最喜欢梧桐。他说秋天落叶的时候,金灿灿铺满一地,最好看。他们曾约定,要一起看很多很多个秋天的梧桐落叶。

可他失约了。

第一个没有他的秋天,梧桐叶飘落时,林知夏在窗边坐了一整天。金色的叶子旋转着落下,像一场盛大而寂静的告别。她看得眼睛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她的眼泪,仿佛在得知真相那天就已经流干了。

第二年,第三年…时间麻木地滚动。

她依旧每年秋天都守着那扇窗,看叶子由绿转黄,再一片片凋零。仿佛完成一种无言的仪式,一种只有她和他才懂的、悲伤的仪式。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只有在她的画里,她的情绪才得以宣泄和存活。她用色彩和线条,拼命地抓着那些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的细节,抓住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怀抱的温度。

她害怕忘记。

忘记,是比死亡更彻底的失去。

偶尔,她会梦见他。梦里,他还是旧时模样,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梧桐树下对她笑,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她跑过去想抓住他,他却总是像雾一样散开。醒来后,枕边一片冰凉的潮湿。

她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在炒菜,会下意识地多放一勺辣,那是他喜欢的口味,然后猛然惊觉,对着锅里的菜发呆很久。有时深夜画画,会觉得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蓦然回头,却只有一室空寂和墙上自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可能不太对劲,但她拒绝看心理医生。她固执地认为,这种疼痛,这种近乎自虐的思念,是她和他之间最后的联系。如果连这都消失了,那陈砚生就真的彻底不见了。

她宁愿抱着这根痛苦的刺,直至血肉模糊,直至生命终点。

(四)

第五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梧桐叶才刚刚开始泛黄,天气却已经透出凉意。

林知夏决定彻底打扫一下书房。那个堆满画稿的角落,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整理过了。

灰尘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里飞舞。她戴着手套和口罩,小心地将那些画稿一摞摞搬出来,用柔软的干布轻轻拂去上面的积尘。

每一张画,都能瞬间将她拉回某个特定的瞬间。甜蜜的,争吵的,平淡的,热烈的…回忆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她停下来很多次,需要深呼吸才能压下喉咙口的哽塞。

在整理到最后几摞画稿时,她拿起一个厚厚的硬皮速写本。这个本子她有点印象,是陈砚生最后那段时间常用的。她之前翻看过,里面多是些建筑草图和风景写生,她不忍细看,便一直放在最底下。

这一次,鬼使神差地,她又翻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