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琛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南栀……我……我不知道是你……”
“请称呼我沈医生,或者dr. Shen。”沈南栀头也没抬,目光落在病历上,语气疏离。
周砚琛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难堪:“沈……沈医生。我拒绝治疗,是因为……我想见你。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只能用这种方式……”
“用自残的方式威胁医生?”沈南栀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周先生,五年过去,你的行事风格还是如此……别具一格。”
周砚琛的脸瞬间涨红,又被苍白覆盖:“不是的!南……沈医生,我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
“你的苦衷,与我无关。”沈南栀冷冷打断他,“我的职责是治疗你的胃出血。如果你继续拒绝配合治疗,出于对你生命安全的考虑,我会建议医院强制处理,或者,请你签署免责声明后出院。”
她的态度冷漠得像一块冰,砸得周砚琛心口生疼。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五年前那个雪夜她绝望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与眼前这张冷静无波的脸重叠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和悔恨。
“不!我不出院!”他急声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我接受治疗!我什么都配合!但是沈医生,我求你,求你救救昭昭!”
他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目的。
陆昭昭适时地抽泣起来,抬起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南栀姐……不,沈医生,对不起,我知道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连累了你和砚琛哥哥……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讨厌我们……可是我的手……我真的不能再拖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我见犹怜。
周砚琛立刻心疼地搂住她的肩膀,看向沈南栀的眼神充满了急切和恳求:“沈医生,昭昭她三年前手腕受过旧伤,当时治疗得不彻底,留下了后遗症。最近情况突然恶化,国内的专家都说……说只有你,只有你有把握能做这个修复手术,而且不留后遗症!我们找了你很久,才知道你回国来了这家医院……算我求你,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救救她!”
沈南栀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陆昭昭那打着石膏的手腕上。
原来如此。
怪不得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用自残的方式逼她现身。
是为了他的白月光啊。
五年了,真是一点没变。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缓缓走到陆昭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陆昭昭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哭得更凶了。
沈南栀伸出手,不是去检查她的手腕,而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抬起了陆昭昭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这个动作带着极强的侮辱和审视意味。
陆昭昭愣住了,连哭都忘了。
周砚琛也皱起了眉:“沈医生,你……”
“求我?”沈南栀开口了,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陆小姐,你凭什么求我?”
“用你这张只会哭哭啼啼的脸?还是用你这双,”她的目光扫过陆昭昭的手腕,语气陡然锐利,“需要我来拯救的、宝贵的手?”
陆昭瑟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我……我……”
“五年前,也是这双手,抱着我的腿,求我替你顶罪。”沈南栀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病房里,“怎么?当时哭求别人的手替你承担罪责,五年后,又要哭求别人来拯救你这双宝贵的手?陆昭昭,你的手是手,别人的手,就活该被废掉,是吗?”
“不是的!我不是……”陆昭昭慌乱地摇头,眼泪流得更急,无助地看向周砚琛,“砚琛哥哥,我没有……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砚琛脸色难看至极,他上前一步,试图隔开沈南栀和陆昭昭:“沈医生!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是我混蛋!所有错都在我!你要恨就恨我!但昭昭她是无辜的!她的手伤真的很严重,她还年轻,她不能……”
“她不能?”沈南栀猛地甩开陆昭昭的下巴,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她转身,目光如冰刃般直射周砚琛,“周砚琛,那我呢?”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将白大褂的袖子稍稍拉起一些,露出手腕上那道虽然经过精心修复却依旧清晰可见的、狰狞的疤痕。
“五年前,你们一起毁掉我这只手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我不能?”
那道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和痛苦。
周砚琛的目光触碰到那道疤,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脸上血色尽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其实知道她手受了伤,但他当年被她彻底拉黑,又被家里紧急送出国处理后续事宜,等他再回来时,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知道她手伤了,却从未亲眼见过,伤得如此……如此严重。
“南栀……”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这道疤,还有我差点被你们毁掉的人生,就是你们口中的‘无辜’?”沈南栀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每一个字都砸得周砚琛体无完肤,“你现在,是哪里来的脸,带着她,站在我面前,求我救她?”
“用我这双,差点被你们彻底废掉的手,去救她?”
“周砚琛,陆昭昭,你们告诉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陆昭昭压抑的、委屈的啜泣声。
周砚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墙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五年来刻意被压抑的悔恨和愧疚,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他知道她恨他。
他以为五年过去,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可直到此刻,亲眼看到那道疤,亲耳听到她冰冷的质问,他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对不起……南栀……对不起……”他语无伦次,除了道歉,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对不起?”沈南栀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苍凉,“周砚琛,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
“能让我断裂的手筋恢复如初吗?能让我被毁掉的保研资格回来吗?能抵消我五年在国外一个人像狗一样拼命复健、啃那些比我人还高的医学着作、在手术台边站到双腿肿胀失去知觉所付出的血泪吗?”
她每问一句,周砚琛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无法想象,她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知道她如今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却选择性忽略了她一路走来可能经历的苦难。
“我……”他哑口无言。
“不能,对吧?”沈南栀止住笑,眼神重新恢复冰冷,“所以,收起你们廉价的道歉和表演。”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袖口落下,重新遮住了那道伤疤,也遮住了她所有外露的情绪。
“现在,回到医患关系。”她看向周砚琛,语气不容置疑,“选择一,接受治疗,遵守医院一切规章制度,我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影响我的专业判断,但主治医生会换成我的同事dr. Liu。”
“选择二,拒绝治疗,签署文件,立刻出院。”
“至于陆小姐……”她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陆昭昭,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本院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的伤情复杂,另请高明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对身后的医疗团队吩咐道:“记录病人情况,如果他选择治疗,立刻安排胃镜检查和前期的用药。如果选择出院,按流程办理。”
“是,dr. Shen。”
沈南栀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南栀!”周砚琛猛地抬起头,冲着她的背影嘶哑地喊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救昭昭?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我可以把我公司股份给你!或者……或者你要我这条命吗?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认错!行不行?!”
他说着,竟然真的挣脱开护士的阻拦,踉跄着扑到地上,就要跪下。
曾经的清华天之骄子,如今商场新贵,为了另一个女人,卑微至此。
沈南栀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病房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陆昭昭哭喊着:“砚琛哥哥!不要!你不要这样!我们不求她了!我们走!我们去找别的医生……”
周砚琛却像是疯魔了一样,死死盯着沈南栀的背影:“沈南栀!我求你!我周砚琛这辈子没这么求过人!我求你救救她!”
沈南栀缓缓转过身,看着半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一丝动容,只有更深的厌恶和鄙夷。
“周砚琛,你真让我恶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周砚琛脸上。
“你的下跪,你的忏悔,一文不值。”
“记住,现在,是你们在求我。”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至于原不原谅……”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上帝也许会原谅你们。”
“但我,沈南栀,从来不度贱人。”
话音落下,她再不留恋,决绝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冷静,一步步,仿佛踩在周砚琛的心上,将他所有的骄傲和希望,碾得粉碎。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严,凛冽的寒风吹了进来,卷起几片冰冷的雪花。
沈南栀深吸了一口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心绪慢慢平复。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周砚琛和陆昭昭既然找到了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尤其是,当她看到周砚琛病历上那些不太寻常的指标,以及陆昭昭那明显透着古怪的旧伤时……
一个模糊的、大胆的猜测,开始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五年前的真相,或许并不仅仅是她看到的那样简单。
而那场几乎毁掉她一切的雪,似乎也并未停歇。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再次席卷而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无助的、任人宰割的沈南栀。
她是dr. Shen。
她握紧了手,指尖冰凉,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周砚琛,陆昭昭。
游戏,才刚刚开始。
你们,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