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宋轻舟猛地愣住,随即暴怒,“她刚做完捐肾手术!怎么可能出院?!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她走?!”
“是林小姐强烈要求的……她签了免责协议……我们……我们没办法……”医生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去了哪儿?!”宋轻舟的心跳得又快又乱,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不……不知道……林小姐没说……”
“查!给我查!立刻把她找出来!”宋轻舟对着特助疯狂咆哮,伤口因为激动而崩裂,洁白的纱布上渗出血迹,他却毫无所觉。
很快,特助带来了消息。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惊骇。
“宋总……查到了……林小姐她……她并没有回租住的地方……而是……而是直接去了……市郊的安宁疗养院……”
“安宁疗养院?”宋轻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去那里干什么?做术后康复吗?”那种疗养院,更像是……
一个可怕的名词瞬间击中了宋轻舟!
晚期癌症患者姑息治疗和临终关怀!
轰——!!!
仿佛整个世界在宋轻舟面前彻底崩塌!
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了起来!
她急剧的消瘦!她异常的脸色!她总是按压胃部!她说的“没有力气”!她那么痛快地同意捐肾!她急着要那笔保障父母生活的钱!她签下那份绝情的协议!她刚做完手术就急着出院!
原来……原来……
根本不是什么捐肾救他!
那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用她的命换她父母安稳的、彻头彻尾的交易!
也是她对他最后的、最残忍的报复!
她用她残破身体里唯一还有用的器官,买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
然后,独自一人,悄悄地、安静地,等待死亡!
“噗——!”
急火攻心,加上手术创伤,宋轻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宋总!宋总!”
“医生!快!病人昏迷了!”
病房里顿时乱作一团。
昏迷前,宋轻舟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血淋淋的念头——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他用尽手段,终于将她逼到了绝路。
而她,用最惨烈的方式,给了他最后一击。
余生孤寂。
这是他早就写好的结局。
(六)
宋轻舟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梦里,全是林意苒。穿着那件被泼了红酒的旧裙子,站在悬崖边,举着那个破碎的平安符,对他轻轻地说:“宋轻舟,我不爱你了。”
然后,像一片枯叶,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猛地坐起,胸腔里那颗属于她的肾脏,此刻正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灼烧般的痛楚。
“苒苒……”他捂住胸口,嘶哑地低唤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只有VIp病房里冰冷的仪器滴答声。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一周。他身体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新的肾脏在他体内工作得很好。
可他的心,早就烂掉了,空掉了。
他发疯一样地寻找林意苒。
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最终,在郊区那家偏僻的安宁疗养院,找到了她的踪迹。
当他不顾一切地冲进那间充斥着死亡和消毒水气味的病房时,看到的,只是一张空荡荡的、整理得干干净净的病床。
一个护士正在更换床单。
“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位林小姐呢?”宋轻舟冲上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底是骇人的猩红。
护士被他的样子吓到,结结巴巴地说:“林……林小姐她……昨天下午……已经……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心脏。
他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这是……林小姐临走前,委托我们交给您的……”护士小心翼翼地递过一个熟悉的、边角已经磨损的旧挎包。
是林意苒一直背着的那个包。
宋轻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不敢去接。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包。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
一份折叠起来的、他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上面还放着那个已经干瘪发硬、依旧破碎的平安符。
一份她的胃癌晚期诊断书,时间远在离婚之前。
还有……一个小小的、款式老旧的录音笔。
宋轻舟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只录音笔。
他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里面传来林意苒极其虚弱、气息游离,却异常平静的声音。
【宋轻舟,当你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别难过,对我来说,是解脱。】
【胃癌,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没告诉你,没必要。离婚前吐的那口血,不是气的,是病灶破了。真好,还能顺便用来让你签个字。】
【孩子的事,是真的。没骗你。他来过,又走了。大概是不想认你这个爸爸吧。】
【捐肾给你,不是因为原谅,更不是因为还有感情。只是刚好匹配,刚好我需要一笔钱确保我父母晚年无忧,而宋先生你,恰好看得起起。一场交易而已,银货两讫,你很划算。】
【不用觉得愧疚,不用赎罪。我不需要了。】
【好好活着吧,用我的肾,长命百岁。】
【记得你签过的协议,保我父母安泰。你若违约,我做鬼……大概也没力气来找你。所以,凭良心吧。】
【最后,宋轻舟……】
录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久到宋轻舟以为已经结束了,只有他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
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是叹息,带着一丝彻底释然的疲惫。
【好好保重。】
【再也不见。】
啪嗒。
录音播放完毕。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宋轻舟握着那只录音笔,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冰冷的录音笔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压抑的、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他输了。
输掉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
输掉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输掉了余生所有的光和热。
她用最惨烈的方式,惩罚了他。
她不要他赎罪,不要他愧疚。
她只要他活着。
带着她的器官,永远记住她是如何被他逼到绝路,如何在他重获新生的喜悦中,独自走向死亡。
余生漫漫。
孤寂永随。
(尾声)
三年后。
宋氏集团更上一层楼,权势滔天。
宋轻舟却变得越发沉默寡言,阴郁冷戾。他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他将林意苒的父母接来身边,如同亲生父母般奉养,事必躬亲,无微不至。两位老人至今不知道女儿去世的真相,只当她是出国后意外病故。宋轻舟在他们面前,永远是克制而恭敬的,只是每次离开时,背影都显得格外佝偻疲惫。
他胸口靠近肾脏的位置,纹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平安符图案。天。
每年到了林意苒的忌日,他都会消失几天。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去了那个他们曾经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别墅。
如今那里空荡荡的,保持着林意苒离开时的样子。客厅的茶几上,依旧放着那份离婚协议和那个破碎的平安符,落满了灰尘。
他坐在冰冷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看着窗外四季更迭。
胃部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
他熟练地掏出药瓶,倒出几片止痛药,干咽下去。
这毛病,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查不出原因,时好时坏,如同跗骨之蛆。
医生说,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躯体化症状。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依旧俊朗却写满孤寂和疲惫的脸上。
暖意融融。
他却只觉得冷。
刺骨的冷。
仿佛余生,都将困在那年夏天,她转身离开时,带走的最后一点温度里。
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