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会、内关、神门、膻中……针尖精准刺入穴位,或捻或转,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她甚至能感觉到微弱的、温热的气流顺着银针渡入儿子的体内,引导着他体内紊乱的气息。
这套针法,名为“回阳九针”,是急救固元的极高明手段,早已失传大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用,只是情急之下,身体自然而然就做了。
渐渐地,沈念绀紫的唇色慢慢恢复了一丝红润,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有力了一些。
沈清歌瘫坐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看着暂时脱离危险却依旧昏迷的儿子,再看看一旁熬好药端过来、小脸严肃得不像个孩子的沈赫,巨大的后怕和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淹没。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陆廷渊和林薇薇已经发现了念念的存在,这次不成,必定还有下一次。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她必须立刻带着孩子走!去一个他们暂时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她要变得强大,要查清真相,要让他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几天后,沈念情况稍微稳定,沈清歌变卖了家里所有稍微值钱的东西(包括那几本珍贵的医书,她已牢记于心),又凭借突然敏锐起来的直觉和沈赫悄无声息的指引,在山里找到了一株年份颇足的野山参,卖了一笔不算多但足够当路费的钱。
她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离开清水村的长途汽车,目的地是数百公里外、经济发达、鱼龙混杂更容易隐藏的沿海大都市——海市。
她知道,陆家的势力庞大,尤其是在本省。去海市是冒险,但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最安全的选择,而且海市机会更多,便于她立足和调查。
一路颠簸,终于在海市一个混乱嘈杂的城中村落脚。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出租屋,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难以想象的艰难。要照顾体弱需要定期针灸服药的沈念,要躲避可能存在的追踪,还要赚钱糊口。
她不能去做那些需要登记身份信息的工作。只能利用医术,在城中村的黑市诊所打零工,或者去天桥摆摊,给人看些小病,针灸推拿。她收费低廉,效果却出奇的好,渐渐也有了些口碑,勉强维持生计。
同时,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陆氏集团和陆廷渊、林薇薇的消息。通过网络、旧报纸、杂志(她甚至会去捡别人丢掉的财经杂志)。
她看到陆廷渊的身影依旧出现在各大财经版块,冷漠,矜贵,掌控一切。看到林薇薇以陆廷渊未婚妻的身份活跃在慈善晚宴和时尚派对,风光无限,通稿满天飞,夸赞她人美心善,对患病继子视如己出,尽心尽力寻找匹配心脏。
“视如己出?”“尽心尽力?”沈清歌看着那些报道,只觉得无比恶心和讽刺!他们的“尽心尽力”,就是强取豪夺,要另一个无辜孩子的心!
她注意到,报道里提到林薇薇的儿子,那个叫陆子逸的孩子,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几次病危入院,急需心脏移植。这大概也是孙萍当时那么急切的原因。
压力越来越大了吗?陆廷渊?沈清歌冷笑。
机会很快来临。一次,沈清歌在天桥摆摊,刚好遇到一个突发心梗的老人倒地,周围人手忙脚乱叫救护车。沈清歌冲上去,用银针紧急施救,硬生生将老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一个小网红拍下来,发到了网上。虽然画面模糊,但她沉着施针、手法奇准的样子,还是引起了一些讨论。有人质疑摆拍,有人惊叹中医神奇。
沈清歌并不知道,这条小小的视频,引起了海市一位大人物的注意。
几天后,一个穿着普通但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找到了她的出租屋,态度客气地请她出诊,说他家老先生旧疾复发,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想请她去试一试,报酬丰厚。
沈清歌本不想惹麻烦,但对方给出的报酬实在诱人,足够她带着孩子换个更安全的环境,并且支撑沈念很长一段时间的药费。她仔细打量来人,感觉不像有恶意,最终咬牙答应,仔细交代了沈赫照顾好弟弟,跟着男人上了一辆看似普通实则防弹的黑色轿车。
车子一路驶向海市着名的顶级富豪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依山傍水、气势恢宏的中式庄园门前。沈清歌心下暗惊,这户人家绝非普通富豪。
进入别墅,来到一间充满药味、布置得却古雅昂贵的卧室。床上躺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色金纸、气息奄奄的老人。周围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还有几个神色焦急、衣着不凡的男女,看样子是老人的子女。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像是主治医生的男人看到沈清歌如此年轻(加上奔波劳碌显得沧桑)又穿着寒酸,立刻露出轻蔑之色:“胡闹!陈秘书,你从哪里找来的江湖郎中?老先生现在情况危急,怎么能让这种人来瞎治?”
沈清歌没理会他,目光直接落在老人脸上,观察其气色,又上前一步,不顾阻拦,搭上老人的手腕。
脉象沉微欲绝,如虾游水面,屋漏滴水,是元气衰败、阴阳离决之危象!且体内有多种药物毒素沉积,损伤脏腑,并非单纯旧疾!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床边柜子上放着的一碗还没喝完的参汤:“这参汤是谁煎的?里面除了老山参,是不是还加了附子、细辛和一味南洋来的赤炎果粉末?”
满室皆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那碗参汤的渣滓早就倒掉了,她怎么可能仅凭看一眼和诊脉,就精准地说出里面除了主料老山参,还添加了哪几味药?甚至连南洋赤炎果这种极其罕见、性烈如火的药材都知道?
一个穿着旗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老人的小女儿)失声道:“是……是薇薇特意从国外托人带回来的补药方子,说对父亲的身体极好,我们一直按方子加的……有什么问题吗?”
薇薇?林薇薇?!沈清歌心脏猛地一缩!又是她!
“极好?”沈清歌声音冰冷,“附子、细辛本就大辛大热,用量极需谨慎,南洋赤炎果更是火毒之最!老先生年事已高,虚不受补,体内本就有热毒未清,你们还用这等虎狼之药烈火烹油,这不是治病,是催命!这方子再吃两天,大罗金仙也难救!”
“胡说八道!”那个主治医生跳出来,“林薇薇小姐是陆总的未婚妻,有名的慈善家,怎么会……”
“闭嘴!”那位被称为陈秘书的中年男人突然厉声打断他,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看向沈清歌,“沈女士,请问,您有办法吗?”
“我需要立刻施针,泄毒固元。再去准备我写的这几味药,煎浓汁来。”沈清歌毫不犹豫,迅速报出几味药名,同时打开随身带来的旧针包。
在场有人还想阻拦,被陈秘书一个眼神制止。
沈清歌凝神静气,银针在手,仿佛变了一个人。下针快、准、稳,手法繁复玄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丝丝缕缕肉眼难以察觉的温热气息通过银针导入老人体内。
半小时后,老人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大口暗黑色、带着异味的淤血,然后呼吸竟然明显平稳了许多,脸上那层死寂的金色也褪去少许。
“天啊!神医!真是神医!”老人的子女们惊喜交加。
陈秘书看着沈清歌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探究。
沈清歌写下药方,叮嘱注意事项,并明确指出必须立刻停掉林薇薇给的那个所谓的“补药”。
临走时,陈秘书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远超出之前谈好的报酬,并留下一张私人名片:“沈女士,大恩不言谢。今后在海市若遇到任何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老爷子痊愈后,陈家必有重谢。”
沈清歌没有推辞,收下了。她知道,这笔钱和这个承诺,对她至关重要。
回到出租屋,她立刻带着孩子搬到了一个更安全、环境更好的小区。
经此一事,她更加确定,林薇薇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善良!那个给陆老先生下的虎狼方,看似大补,实则是缓慢毒杀,其心可诛!她是不是也用类似的手段,对付过别人?比如……陆廷渊的父亲?或者……自己当年那次莫名其妙的“意外”流产?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
她开始更有意识地利用医术和沈赫偶尔惊人的“直觉”(玄学能力),在海市底层和某些特殊圈子里悄悄积累名声和人脉,同时也暗中收集信息。
她了解到,陈家是海市底蕴极深的望族,势力盘根错节,甚至不怵陆家。陈老爷子康复后,陈家果然暗中给予了沈清歌不少便利,帮她挡掉了一些小麻烦,也让她的“神医”名头在特定圈子里悄然传开。
时机渐渐成熟。
沈清歌知道,陆子逸的病拖不了多久了。陆廷渊和林薇薇一定会疯狂地寻找合适的心脏源。她不能被动等待他们再次找到念念。
她要主动出击!
她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匿名将一份关于林薇薇提供的“补药”方子实际是毒药的分析报告,寄给了陆廷渊的私人邮箱。她相信,以陆廷渊的多疑和掌控欲,即便不信,也会心生疑虑,去调查。
然后,她选择了一个陆氏集团旗下某重要项目举办大型慈善晚宴的日子。她知道,陆廷渊和林薇薇一定会出席。
她通过陈家牵线,以一名低调的“中医调理师”身份,混入了晚宴现场。她稍微改变了一下妆容,戴上了一副平光眼镜,遮住了眼底最锐利的光芒,穿着一身得体却不起眼的灰色套装,混在服务人员中。
宴会厅灯火辉煌,名流云集。陆廷渊挽着盛装的林薇薇,正在与人谈笑风生。男人英俊冷漠,女人娇美动人,好一对璧人。
沈清歌的心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只有最深处,燃烧着幽蓝的复仇火焰。
她端着一杯酒,慢慢靠近。
就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林薇薇似乎为了展示亲和力,正对一个赞誉她慈善工作的富太太笑着说:“……都是为了孩子,子逸那孩子太可怜了,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清歌脚步一个“踉跄”,手中的酒杯“不小心”脱手,半杯猩红的酒液尽数泼洒在林薇薇昂贵的白色礼服裙上!
“啊!我的裙子!”林薇薇尖叫起来,脸色瞬间难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清歌连忙低头道歉,声音惶恐,手里拿着纸巾似乎想帮忙擦拭,指尖却“无意”地擦过林薇薇的手腕。
“滚开!笨手笨脚的东西!”林薇薇厌恶地甩开手,力道之大,让沈清歌向后跌退两步,眼镜也掉在了地上。
沈清歌抬起头,似乎被吓傻了,怔怔地看着林薇薇,又看向她旁边眉头微蹙、目光冷冽扫过来的陆廷渊。
四目相对。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陆廷渊的目光落在沈清歌的脸上。那张脸,带着陌生的风霜和憔悴,眼镜掉落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太像了……不是容貌,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像那个已经死了三年、几乎要被他遗忘的女人……沈清歌?
他心头莫名一悸,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掠过。
而沈清歌,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已经迅速低下头,捡起眼镜,连声道歉,匆匆退入人群,消失不见。
目的已经达到。第一,近距离观察了林薇薇的气色和细微表情(她确实内心焦躁紧张,并非表面那么从容)。第二,刚才指尖搭脉的瞬间,她已经确认,林薇薇长期服用一种干扰内分泌和神经系统的药物,这种药会让人情绪不稳,难以受孕甚至导致胎儿畸形!她根本生不出健康的孩子!那陆子逸……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在陆廷渊心里,投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泼酒、掉落眼镜、抬头对视,都是精心计算,为了让他看到她的眼睛,想起死去的“沈清歌”,从而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懂医术的、眼神熟悉的女人产生探究欲。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查。
晚宴后第二天,沈清歌的出租屋门被敲响。门外站着两个黑衣保镖,态度强硬:“沈小姐,陆总请你过去一趟。”
来了。沈清歌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神色平静地跟着他们走。
还是那栋半山别墅,她被烧死的地方。再次踏入,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血腥的记忆。
书房里,陆廷渊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冰冷的压迫感。他缓缓转过身,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匿名寄出的那份药物分析报告。
“这份东西,是你寄的?”他开口,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是。”沈清歌坦然承认。
“你怎么知道那个方子?谁指使你的?你有什么目的?”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
“无人指使。我偶然得知林小姐给陈家老爷子用了类似的方子,险些酿成大祸。出于医者的本能,提醒一下陆总而已。”沈清歌不卑不亢,“至于目的……”她抬起头,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或许是不想看到陆总被蒙在鼓里,被枕边人悄无声息地……掏空身体吧?陆总最近是否时常感到烦躁易怒,夜间盗汗,偶尔心悸?去医院查,却查不出任何问题?”
陆廷渊瞳孔骤然收缩!她说的症状,分毫不差!他的私人医生也确实检查不出原因,只归咎于工作压力!
“你……”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林薇薇冲了进来,脸色苍白,眼神慌乱,显然是得知了消息赶来的:“廷渊!你别听这个疯女人胡说!她来历不明,她陷害我!她肯定是想勾引你!”
沈清歌看着林薇薇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容冰冷而悲悯:“林小姐,你与其在这里指责我,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你长期服用‘美人醉’那种药,毒素早已侵入胞宫,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了。你那个宝贝儿子陆子逸的先天性心脏病,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最清楚!”
“你胡说!子逸就是廷渊的儿子!是你!是你这个贱人诅咒他!”林薇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失控,尖叫着扑向沈清歌。
“够了!”陆廷渊猛地厉喝一声,一把抓住林薇薇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他盯着沈清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怀疑,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清歌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越过他,看向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油画。那是她和陆廷渊的结婚照(当然是另一个“沈清歌”),被精美地装裱起来。画上的女人笑靥如花,依偎在男人身边,眼中满是幸福。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陆廷渊脸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斤重